孟玉腰的身旁有连绵不绝的雨珠落下，晶莹剔透，在破碎的石板地面击出一个小小的凹陷，在里头蕴了一汪浑浊的小洼。
雨滴不停地滴落进去，像是珠玉掉落，发出了清脆的弹跳声。
身旁还尚未被荼毒的师弟已经睡着了，面上还带着无法消解的惶恐和无助。
站在墙边的血傀像是木头一般，没有呼吸，也没有温度，皮肤是毫无生命力的青白，脸侧蔓延着紫色血管，如同蛛网一般将孟玉腰的心脏缠绕起来，攥得极痛，似乎连血液的流动都断断续续。
忽地，耳中的风雨声停滞了一瞬，又在下一刻变作了另一种猎猎风声。
孟玉腰对这声音不怎么熟悉，疲乏的大脑却仍旧能立刻作出反应来，从记忆里抓出相似的风声，认出应当是剑修的道法。
再加之今天竟是意外地捉住了趴在墙头偷看的顾桢，还瞒过血傀递出去了几个字，孟玉腰猜测应当是凌云道宗的哪位真君来了。
毕竟顾桢看上去不过刚入化神，这样能将空间隔绝的术法他大概是使不出来的。
孟玉腰心知若是自己想要带着师弟们脱困，现在就是再也找不出第二次的绝佳机会，当即做足了恭敬姿态，不愿让前来的真君有任何一丝不满。
“弟子无色教孟玉腰，见过真君。”
要是让顾桢和方徐黎看见了孟玉腰现在的样子，指不定要躲在明渊背后嘘成什么样子，他们可想不出来孟玉腰居然还能这般的谦卑。
明渊也没有故作神秘的功夫，直接便在孟玉腰面前现了身，语气较往常更加冷淡些，听的孟玉腰头埋的更低了。
“你是逸烟真君弟子？”
孟玉腰只应是，并不多废话。
“你师现今状态如何？”
孟玉腰低声回道：“回剑尊，家师如今性情大变。”
“自天地小会遇袭后就初见端倪，刚开始我与教内师叔只以为是他身上有伤的缘故，加之行凶者丝毫未曾显露行踪，教中弟子也早早被淘汰，他回去后也没说什么，便直接闭关疗伤了。”
将前因说及此处，纵然孟玉腰有再好的养气功夫，也忍不住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弟子不敢隐瞒，原本师尊的伤势伤及根本，教中已经做好了他闭死关的准备，谁知不过一月他便出关了，我前去探望，竟是神采奕奕，修为也从合体前期一跃到了合体后期。”
“有师叔去问，他只说意外之喜，得了绝世的功法，这才能够安然无恙。”
玉振剑随着主人的心意轻轻嗡鸣着，在空气中漾出一阵波纹。
孟玉腰不再言语，只静立原地。
半晌，听见头顶传来明渊的声音，“我已知晓，你只管等着。”
孟玉腰再抬起头时，仍旧身处漏雨的残败屋檐下，散落的鬓发被冷风吹起，好似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在穷途末路后的幻想。
只一缕微不可察的剑气与风融为一体，在房中打了个卷儿，又飘忽地出去了。
明渊半路上给玺棂真君传了个讯，将孟玉腰的话原封不动的转了过去。
玺棂真君刚忙完一箩筐的事情，一接灵符听了内容，连口热茶都来不及喝，又跟一阵风似的卷出去了。
明渊倒是悠悠闲闲地转回了小院儿，站在顾桢门口细细听了一阵，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这才复又端坐树下石凳之上，闭眼调息，周身气息逐渐平稳，变得玄妙神秘。
风雨渐小，簌簌摇动的花树也安宁下来，西厢房的门被小小地打开了一道缝，一双涣散的眼睛在门缝后边闪闪发亮。
明渊状若未闻，只静静呆在原地，任由张乐看着他。
顾桢一夜无梦，意识仿若陷入了黑沉厚重的泥涡之中，有些疲累，却莫名不愿醒来。
一直到金闪闪的阳光透过轻薄窗纱正正好打在了顾桢的眼皮上头，才将顾桢惊醒过来。
顾桢眯着眼睛望出去，发现近乎已至正午，连忙一骨碌翻坐起来，摸出新的外袍穿上，一只腿盘起，另一只在床边晃荡着，口中叼了与新外袍颜色相配的发带，低着头给自己扎头发。
顾桢今天懒得编小辫儿，任由自己两鬓的碎发垂落下来，在脸侧微微晃荡，挡住了投在顾桢面上的缕缕天光。
明渊虽然仍旧闭着眼，却能清晰地听见顾桢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的声音，木制地板缝隙间极轻微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门被顾桢推开了，但迟迟没有听见他走出来的动静，明渊便静静地放出了一丝神识，去瞧顾桢在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顾桢从床上坐起来时便看到了外头隐隐绰绰的人影，虽然看着明渊一动不动，似乎仍旧处于入定的状态。但
一想到自己又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不免藏不住的心虚，就像是忘了带根本没做的作业又害怕老师检查的小学生。双手在门框间扒着一条缝，偷偷往外瞧。
顾桢看明渊肩头都还沾染着昨夜被雨水打落的碎花，气息也平稳均畅，感觉自己应该是安全的，就偷偷地往外 梭，正要往院门外跑的时候，背后忽然就传来了明渊的声音。
“站住。”
顾桢翘起来的头发卷儿都耷拉下来了，磨磨蹭蹭地转过身来，一步掰成两步走，慢吞吞地往明渊身边挪动。
“师尊晨安。”
顾桢睁着眼睛眨巴两下，看上去又乖顺又听话，就像 刚刚准备开溜的跟他不是一个人一般，乖乖巧巧地同师尊问安。
明渊只冷冷淡淡地看了顾桢一眼，看得顾桢后背发毛，立刻冲他讨好地笑了笑 ，双手背在身后，手指搅在了一起抠抠抠，新衣服的袖子都被抠的皱了起来。
孤桐剑被唤了出来，也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在顾桢身侧迷迷瞪瞪地撞了好几下，才勉勉强强地浮稳了，不至于一头扎进地里去重新变成树。
顾桢认命地将孤桐剑握在了手里，这会儿孤桐剑也反应过来了，在识海里跟顾桢一起瑟瑟发抖。
明渊仍坐在原地，只是一抹玉白雪色闪过，玉振剑自发而动，从明渊背后斜斜刺来，与孤桐剑铮然相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