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谷总部的灯光又亮了一整夜。奥运安保通讯系统的惊艳表现余波未散，董天那句“第二价值”像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雷宜雨心里荡开了涟漪。刚啃了两口老吴端来的热干面，办公室的门就被火急火燎地撞开。
“宜雨哥！大事不妙！”瘦猴捏着一摞传真纸，脸皱成了苦瓜，头顶那几根倔强的毛都跟着颤，“三星那帮棒子忒孙子了！他们不在正面硬刚咱的‘雷霆之眼’，玩阴的，跑到非洲给咱下绊子！”
他“啪”地把传真拍在雷宜雨桌上。老吴探头看了一眼，眉头拧成了川字：“老毛子那边的专利律师发来的？啧，措辞强硬得很呐！”
传真抬头是雷宜雨特意安排在非洲处理法律事务的“远东法律咨询公司”，内文措辞冰冷严厉——韩国三星电子针对长江通信在非洲市场销售的“长江之声”系列翻新机及所有双卡双待机型（包括特供非洲的四卡机），发起了覆盖十二个非洲国家的全面专利侵权诉讼。指控的核心，正是长江系赖以在非洲大杀四方的“多卡技术”涉嫌侵犯三星多项核心通信专利。
“狗曰的三星！鼻子可真够灵的！”徐汉卿咬着牙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技术报告，“咱们的非洲版‘长江·新声’卖得正火，那些酋长、部长用了都说好，订单像雪片似的，一下子卡在专利上了？这不是摘咱们桃儿嘛！宜雨，这口气咱可不能忍！那几个叛逃到三星的工程师，抓回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苏采薇随后走进办公室，脸色沉静但眼神锐利。她快速浏览了传真和瘦猴收集的信息，冷静分析：“宜雨，三星这招很毒。非洲是我们山寨机王朝出海的关键跳板，销量占我们海外出货量近半壁江山，四成多的市占率刚打下来。专利大棒一挥，要么禁售，要么交天文数字的专利费，我们刚铺开的渠道优势瞬间瓦解。朴正炫上次在‘雷霆之眼’上吃瘪，这回是打蛇打七寸了。”
雷宜雨放下筷子，用纸巾慢慢擦着嘴，眼神扫过传真上那些刺眼的条款，脸上倒没显出多少慌张，反而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讥诮。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触动了——那是2008年之后几年，围绕新兴市场的专利大战，打得多么惨烈。三星？现在不过是仗着老牌巨头的底蕴在挥舞武器罢了。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声音平缓得像在聊早上吃了什么：“起诉，禁售，威胁……呵，熟悉的味道。三星就这点压箱底的本事了？猴子，你刚才说抓叛徒？”
“对啊！”瘦猴拍着桌子，“那几个白眼狼！技术骨干！咱老吴带人摸排了几个月，线报都指向三星首尔总部！人赃并获！只要咱这边放点证据给检察院，国际刑警就能动！三星非法挖角，窝藏商业间谍，够他们喝一壶！”
徐汉卿也猛点头：“就是！弄他！看他们还敢不敢在非洲撒野！”
赵三强抱着臂站在门口，瓮声瓮气补了一句：“雷总，兄弟们早就憋着火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雷宜雨身上。办公室里只剩下老吴擦着那面“清库存留念”钢碑基座的轻微摩擦声。
雷宜雨放下茶杯，轻敲桌面，目光深邃地扫过众人：“兄弟们，抓几个人，出一口恶气，容易。罚三星一点钱，也容易。甚至我们能逼三星在非洲的个别国家暂时退一步。但这些，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吗？”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看着远处忙碌的光谷厂区，晨曦给厂房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核心问题，是专利。是挡在我们长江科技帝国出海征途上的专利壁垒。三星手握巨量通信基础专利，这就是他们的护城河。今天他可以拿非洲开刀，明天就能在东欧，在南亚，甚至在我们的家门口挑事。打官司？旷日持久，耗资巨大，就算最终和解，我们会被拖死在泥潭里，错过黄金发展期。”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们耗不起！”
“那……”老吴也皱紧了眉，担忧地问，“小雷老板，咱们就这样认了？非洲的基业不要了？”
“认？”雷宜雨转身，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怎么可能认！我们的多卡技术，结合本地化需求做的深度优化，是他们那些躺在实验室报告里的专利能涵盖的？但是…猴子，老吴，汉卿，采薇，你们还记得我们卷五搞‘长江货栈’时，跟西湖边上那位打的那个小赌吗？赌的是什么？”
苏采薇眼眸一亮，脱口而出：“赌的是趋势！是最终交易额！我们赢了西湖孤山那一局，靠的是对本土市场下沉渠道的深耕和物流创新，是找到了最适合当时阶段的路子！”
“没错！”雷宜雨击掌，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打架，要挑自己擅长的方式，打在对手的软肋上！眼前三星的软肋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第一，他们想要我们非洲市场的份额，但自己昂贵的高端机根本啃不动那些十美金、二十美金的细分市场！他们砸钱做宣传，比不过我们的村头集市、卡车巡展！他们垂涎这块蛋糕，但牙齿不够利！第二，他们怕！怕我们长江系的工程师团队真正成长起来！挖我们几个人？能挖空我积累了十几年的技术底蕴和老吴这些年手把手带出来的骨干吗？他们怕的是我们持续投入的研发能力和光谷产线越来越成熟的制造工艺！这次挖人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恐慌！第三，朴正炫那老小子，在欧洲和美国碰了一鼻子灰，现在三星集团给他的压力巨大，他急需在非洲打开缺口做出业绩！不然他那张皮椅也该换人了！”
他踱回桌边，手指重重地点在三星发来的专利诉讼传真上：“所以，跟三星，我们不玩法庭硬刚那一套。我们跟他做笔生意！一笔他没法拒绝的生意！”
雷宜雨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宣布：“放那几个工程师一马，不追究任何挖角责任，甚至可以向有关部门说明这是正常的行业人才流动！作为交换——”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三星电子必须与我们签署非洲及中东市场十年期专利交叉授权协议！尤其是多卡技术相关专利，三星在非洲市场对长江系全面豁免！允许我们基于此技术自由开发销售相关产品！同时，三星不得利用其专利在非洲狙击长江通信的任何低端和翻新手机业务！”
此言一出，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徐汉卿张着嘴，瘦猴挠头的动作僵住，老吴擦钢碑的手停了下来，连苏采薇都露出了些微的讶异，但很快就变成了赞叹和了然。
“高！实在他娘的高啊！宜雨哥！”瘦猴第一个蹦起来，激动得直搓手，“拿几个叛徒换整个非洲的通行证！这买卖划算到姥姥家了！那帮棒子急吼吼要抢市场，又怕咱们真撕破脸在工程团队上咬死他们，影响他们在全球的信誉！咱给他们台阶下，他敢不下？”
徐汉卿也反应过来，一脸佩服：“雷总这招四两拨千斤！不追究，显得咱们大气！拿到专利豁免，简直是为咱们量身定制的护身符！以后咱在非洲那几卡机、太阳能手机岂不是可以敞开了卖？”
“嗯，”苏采薇微笑着补充，眼中闪动着精算的光芒，“三星虽然失去对我们非洲低端市场的专利钳制，但他们得到了短期内无法获得的、覆盖非洲下沉市场的渠道影响力（通过我们的产品变相推广其网络制式），也避免了与我们陷入恶性竞争耽误其高端布局的可能。更重要的是，他们保住了‘国际大厂’的名声体面。这确实是一份‘终战’契约，表面双赢，实则主动权在握。”
雷宜雨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徐汉卿：“汉卿，把你那个镶满了假钻但能打四张SIm卡的‘酋长之光’豪华定制版样品拿几部来。还有上次在埃及卖的卡车司机特供款‘驼铃声声’，也拿两部。挑个最显眼、最接地气的！”
他又对瘦猴下令：“猴子，联系加纳华人商会的刘会长，用最客气的语气约朴正炫。地点嘛……就在光谷咱厂区对面那家‘江城人家’菜馆！别整什么五星级饭店，就那地儿，最‘真实’！”
三天后，“江城人家”菜馆最大的包间里，气氛诡异地融洽又充满了交锋的暗流。朴正炫带着两个助手，看着圆桌上火辣辣的红烧武昌鱼、堆成小山的小龙虾、油光锃亮的粉蒸肉，再看看对面坐着的穿着工装、袖子挽到胳膊肘的雷宜雨，以及他那几个“风格独特”的副手——瘦猴叼着牙签，老吴笑呵呵地擦着眼镜片，徐汉卿则指着桌子上几部花里胡哨的手机唾沫横飞。
“朴总，尝尝这个！”雷宜雨亲手给朴正炫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笑容爽朗，“咱们江城特色，接地气！做生意嘛，最终都要落在土地上，落到老百姓手里，对不对？看看这个，‘酋长之光’！用的是咱武汉产的屏，塑料壳贴的是华强北的闪钻，可这心，这多卡的技术，让部落里的老酋长，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咳，都能单独一个号，各打各的电话，互不干扰！他老人家省了钱，还特有面子！再看这个‘驼铃声声’，埃及那些跑卡车的爷们儿，沿着苏伊士运河跑，跨几个国家，就得用几个卡！有了它，省多少事？市场接受度？嘿嘿，朴总，您猜猜这个月出货多少部？”
朴正炫的脸色变了几变，看着那两部造型夸张却充满市场生命力的手机，听着雷宜雨用最朴实的语言描述出的庞大市场数据和难以忽视的影响力，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试图搬出谈判技巧和国际法条，但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在他急需的业绩面前，那些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当雷宜雨轻描淡写地提出那份关于“既往不咎”和“专利豁免”的“和平共处条约”时，朴正炫沉默了。他看着雷宜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再看看桌子上那几部代表了非洲通讯最真实、最庞大需求原型的手机，他知道，自己这次带来的诉讼文件不过是块敲门砖，而对方早已看穿了他的底牌，并直接递给了他最想要的那把钥匙——一个无后顾之忧的、进入这片狂野市场进行“降维打击”的机会，同时也避免了自己在人才争夺战上可能面临的国际性丑闻风险（尽管三星通常是无视这些的，但由对方主动放弃追责无疑是更体面的台阶）。至于长江通信凭借专利豁免和接地气的产品在这个市场能占据绝对主导？至少三星的高端目标客户群和长江的目标客户群，在非洲的现阶段，重叠度并不高。
他端起酒杯，挤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对着雷宜雨遥遥一举：“雷总，好手段！好胸襟！这份…终战和约，非常有建设性！”
两只盛满“江城特曲”的白酒杯在热气腾腾的餐桌上方清脆一碰。一纸关乎长江系未来十年非洲命脉的契约，就在这充满了麻辣鲜香和市井气息的烟火之地，悄然落定。
消息传回光谷，长江通信的核心团队沸腾了。徐汉卿兴奋地要拉着老吴去熔铸台，说要把这份协议刻在报废机上一起铸进下一座纪念钢碑。瘦猴则叉着腰在厂区门口哈哈大笑：“专利豁免！整个非洲！看谁还敢说咱长江芯是山寨机？！咱这叫群众路线胜利！双卡四卡？以后咱搞六卡机！让非洲的每一头骆驼都能装六张SIm卡！”
苏采薇笑着看向窗边背手而立的雷宜雨，轻声问：“值得吗？那几位…首席工程师？”
雷宜雨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和远处渐渐亮起的“北斗星·畅行”平台调度中心的巨大屏幕，语气平静无波：“采薇，技术更新迭代的速度超乎想象。三星现在把他们当宝，等我们‘盘古计划’的下一代智能基带芯片量产，他们就该变成鸡肋了。真正的核心，永远在下一个山头。至于非洲……”他顿了顿，眼中映照着光谷的璀璨灯火，也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很快，那里响起的每一声‘哈库拉玛塔塔’（斯瓦希里语“没问题”），都将标注着一份小小的‘长江制造’。”
几乎就在协议墨迹未干的一周后，一份来自埃及经销商的加急订单，送到了雷宜雨桌上——订单要求定制一种可以在沙漠长途运输中耐高温、耐颠簸、电池超长待机并且……能插入六张SIm卡的“超级骆驼王”通信终端。
雷宜雨看着订单，忍不住笑出声，对着一旁的瘦猴和老吴说：“瞧瞧，群众的智慧，市场的需求……总是比我们想象的更生猛！通知下去，开干！”
光谷厂房里，新的熔铸钢碑旁边，火花再次飞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