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酒香混合着底下飘上来的血腥味儿,在一片黑压压的昏暗里弥漫。
紫檀木雕刻的栏杆下面,是一片有些刺眼的白光。惨叫声划破白光,一道猩红溅到了昂贵的栏杆上。
栏杆后面,有人不满地“啧”了一声,而后杯盏碰撞与液体摇晃的声音轻轻响起,但不一会儿,就淹没在一股骨头碎裂的可怖声响里。
一道雕花栏杆、一层厚木板,隔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咔嚓、咔嚓……”
一只生着翅膀的黑虎半张着嘴,嘴里露出尖锐锋利的獠牙,牙齿上沾着殷红的血。它扇着翅膀,脚不停扒拉着底下的尘土,似乎是有些不耐烦。
黑虎旁边,一具尸体已经血肉模糊。仔细看,尸体上还有被什么野兽撕咬过的痕迹。流到地上的血已经凝固,一颗颗沙子嵌在血块里。
二楼栏杆后面的人收回目光,有些失望似的摇摇头,端起手里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大将军,是没找到合适的吗?”
“都是些软脚虾似的废物,登不上台面。”
被唤作“大将军”的男子身形却出奇矮小,皮肤白皙、嘴唇殷红,如果忽略他面上戴着的半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几乎不会有人把他和魔族赫赫有名的宁远大将军挂上钩。
“如果你们让我挑选的‘容器’就是这些没用的货色,”男子“咔嗒”一声把手中酒盏放在桌面上,起身就要离开,“呵,那我看,用这‘修炼秘法’提升修为,纯粹是浪费时间。王大人,本将军还有要事在身,就先不奉陪了。”
“哎哎哎,大将军留步,”跟在后面的中年男人赶忙叫住他,舔着脸赔笑道,“大将军,要不您过个两三天再过来?那些‘好货色’前些日子不知怎的都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养伤呢。”
“养伤?王原坤,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斗兽场’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儿了呢?”男子转过身,面具里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挑起,直直盯着他。
王原坤冷汗直流,忙笑道:“供给贵人们的‘容器’毕竟大多从他们里面挑,要是弄坏了、留下了什么毛病,以后大人们找下官问责,这……下官担待不起呀。”
男子不说话,只是仍看着他。
王原坤给他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转了话题:“说起来,大将军怎么突然想试试‘修炼秘法’了?”
“本将军好奇,想试试,有什么问题?”男子不耐烦,“王原坤,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话那么多?你要是再这么多话,本将军就等这斗兽场换个主人的时候再过来吧。”
“大将军恕罪,大将军恕罪,是下官多嘴了,”王原坤赶忙低头,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下官不问了。不过,大将军,三日之后您可一定要过来,下官一定会把那些‘好货色’挑出来,让您选一个满意的‘容器’。”
“行吧,那本将军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罢,男子一挥衣袖离去。
眼看着男子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王原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长舒了口气。
这尊瘟神,终于送走了。
要不是魔尊大人看重他,盯着斗兽场这个肥差的人又多的不得了,他哪里用得着这么上赶着讨好他?
不过,要是真能借着几个“容器”跟宁远大将军攀上关系,那他以后的前途可就发达了……
想到这儿,王原坤搓着手从椅子里站起来,朝门外唤了声:“金子,快把管事的给本官叫过来!”
门外仆从垂首应了一声,匆匆下去。不多时,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进来了,一见了王原坤,就磕头行礼。
“小的福禄见过大人,”管事的低眉顺眼跪着,小心翼翼道,“不知大人叫小的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几个养病的,现在怎么样了?”
“回大人的话,还在养着呢,估计还要一两天才能上场,”管事的悄悄抬起头瞄了眼高高坐在椅子上的王原坤,试探着问,“不知大人可是要他们做什么?”
“今日宁远大将军过来了,要挑几个好的当‘容器’。你看着挑,要是三日后真有他看上的,放心,赏赐少不了你的。”
“多谢大人,”管事的又磕了个头,“大人放心,这件事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办好,到时候保准让大人和大将军满意。”
“那就再好不过了,”王原坤靠在椅子背上,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要是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干活儿吧。”
管事的匆匆退下。
木楼梯在他脚下缓缓铺开,外面的日光有些刺眼,照的地上的鹅卵石泛出一些细微的光。
管事的走到楼梯下面,回忆起刚才的事,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那幢华丽的木楼,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王大人要找那几个养伤的……这可就麻烦了。
昨天晚上,他才刚刚放了他们走。那些新的“替死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唉,果然不该收那三瓜俩枣。
“滴答——”
一滴冰凉的水珠滴到她额头上,玉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竭力想睁开眼,但眼皮子仿佛比千斤还重。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有两道脚步声朝她这边走过来,在不远处停下。
“上面要给宁远大将军挑‘容器’,你赶紧通知他们,让他们找人顶上,”说话的声音很陌生,语气里透露出压制不住的烦躁与焦急,“要是出了什么事,哼,别怪我把你们都供出来。”
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很轻,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只听先前那个声音压低声音抱怨:“这谁知道?也不知道这个宁远大将军怎么就突然心血来潮了,非要试试‘修炼秘法’。修为都已经那么高了,贪心不足蛇吞象……”
后面的话玉韶听不清了。
只是,刚才听他们的话,他们好像是要给一个刚入门的魔修挑选修炼秘法的“容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说不定是个了解这邪法的好机会。
但之前听那些人说过,要当这“容器”还得经过什么“斗兽”?回忆起之前的情形,玉韶忍不住皱皱眉头。
一天前。
微弱的灯光照出几道人影,他们穿着破旧,脖子上还有几道给猛兽抓伤的痕迹,有些甚至还在流血。
“嘁,要我说别救了,就让她搁这儿自生自灭,”其中一个黑发的不耐烦,“本来没找到合适的就烦,还要加上这么一个累赘……”
“不,不是累赘,”一个银发魔族走近玉韶,慢慢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她,弯起眉眼,“这明明是个最合适的呀。”
至于后面的事……
玉韶试图回忆,太阳穴处就像给针扎了似的疼痛起来。她喉咙里溢出一点轻微的声音,无数混乱的碎片在她眼前闪过。
后来……
后来他们把她打晕了。她记得中途自己醒过一次。
她躺在一间破旧的木屋里,周围乱七八糟的摆着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之类的物什,看起来应该有人在里面生活过一段时间了。
“啧,咱们底层人的命就是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贱呗,”是之前说话的那个黑发魔族的声音,“不仅要让咱们当那什劳子‘容器’,还得竞争上岗?呵,人斗兽,也亏他们想的出来。”
“好了,别想了,我们这不是逃出来了吗?”
“逃出来是逃出来了,花了大价钱不说,还得再给那管事的把‘替死鬼’抓回去,只有三天时间。不然,三天一过,咱们还是得回去,”黑发魔族喋喋不休,“你说,这修真界的‘替死鬼’,他们能认吗?”
“不认?呵,他们不会不认,”银发魔族冷笑,“每天死的人比去的人多。对他们来说,哪怕多一个都是好的。”
后面的事她记不清了。她只依稀记得自己给人拽起来灌药,后来又被塞到一辆马车里,马车上好像有不止一个和她情况差不多的人。
再后来,她就在这里了。
“你是不是醒了?”
忽然,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一块沾了水的帕子搭在她额头上,有些凉。
“哦,我看到你的手指动了动。你还在发烧,可能睁不开眼睛,我已经给你熬药了。”
这是谁?
“别担心,喝了药,伤很快就会好的。下午没事,你多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这药据说很有效的……”
大抵是女子的声音太过温和,说话的声音又很低,一股困意慢慢袭来,玉韶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缓慢。
穿着灰粉裙衫的女子坐在她床边,静静看着她,半垂下的眸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端来药,喂玉韶喝下。收拾药碗的时候,她又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祝你好运。”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玉韶躺在床上,环顾四周。这屋子比之前那间木屋还要破旧,四周的墙壁已经开始掉皮,窗子也是一个边框不规则的窟窿,连窗纸都没有。
旁边有一张脏兮兮的小桌,说上摆着一只缺了口的碗,里面盛着漆黑的汤药,还冒着点儿热气。
“太好了,你醒了。”
一道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玉韶抬头望去,只见眼前的女子穿着身灰粉裙衫,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但还有没补上的窟窿。稀疏的头发却是利落的盘起来,袖子也高高挽着,身前的围裙上溅了些棕黑的药汁。
看起来,昨天照顾她的人应该就是她。
大约是看穿了玉韶的心思,女子端起药碗走过去,朝她笑道:“我叫攸宁,是‘候选者’。说起来,现在你也和我一样。”
“你是说‘候选者’?这是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攸宁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偏过头,朝门外望去:“这里是斗兽场的后院,也是我们‘候选者’住的地方。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修炼秘法’和‘容器’……”
据攸宁所说,“候选者”就是待选“容器”。至于“容器”最终靠什么确定下落……
“斗兽,”攸宁道,“每次在斗兽场上活下来,就能获得一定的积分和魔晶。
“有时候,大人们的‘容器’是按照积分来挑选。更多的时候,王大人会把挑选‘容器’这件事交给福管事,福管事他……”
攸宁抿了抿嘴唇,没再说下去,岔开话题笑道:“差点儿忘了,你还没喝药呢。不知道你是从哪儿过来的,受的伤还挺重。这里条件差,不喝药伤是不会好的。”
说着,就舀了一勺汤药递到玉韶唇边。玉韶垂下眼睛,就着她的勺子喝了。
攸宁。
昨日就是她给她喂的药。虽然不知道这药里有没有加什么东西,但就算加了,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倒不如顺着她来,说不定能再从她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东西。
汤药苦涩,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在舌尖,久久挥之不去。这药应该是用某种魔族药草熬制的,但喝下去之后,她没感觉到有不舒服的地方,力量反倒慢慢恢复。
确实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很有效。
但按照常理来说,越有效的药越贵。攸宁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有钱的人,那么这药……
“是你之前说的那位福管事给的吗?”
攸宁微微吃惊,随后笑道:“没错,这几日福管事给每个受伤的‘候选者’都送了药。”
目光扫过破破烂烂的屋子和穿着破烂的攸宁,玉韶心头不由浮现出一丝怪异。
“这么说起来,这位福管事人还挺好的。”
攸宁欲言又止,勉强点点头。随后收起药碗,起身笑道:“既然你喝了药,那我就先走了,这几日受伤的人不少,我得把药送过去。你有事记得叫我啊。”
说着转身离去。
灰粉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玉韶心头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从她醒来到现在,攸宁一次都没问过她的名字和来历。
就好像,在这里,这些根本不重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