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离开多久了?”
高起潜见五皇孙发问,赶紧道:
“回皇孙的话,王公公已经出去两月有余,算算时日,怕是在不久之后就要归来了!”
朱由检轻轻嗯了一声,失望地掩上了屋门。
关上门的那一刻,几颗眼泪顺着脸庞就滚落了下来。
从出生起到现在朱由检早就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如今不在身边,朱由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吃不好,也睡不安稳。
就连书都不想看。
望着殿门关上,高起潜无奈低下了头.
小老虎临走的时候将照顾皇孙的任务交给了自己,都过去这么久了。
皇孙还是不怎么搭理自己。
皇孙的生活也极其简单,学习、玩耍、练武。
除了这些,就基本很少见到皇孙去做别的,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宫门前。
高起潜知道,皇孙这是在看小老虎回来了没有。
高起潜眼下只希望能让五皇孙开心一点,开心一点就能多吃一点。
可不敢瘦,真要瘦了,自己可要挨打。
地位没小老虎高,武艺又没小老虎好,皇孙若真的瘦了,等小老虎回来,自己绝对要挨打。
一想到小老虎的手段。
高起潜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在这宫里,尊卑之道就是一座座的高山,等级最是森严,平日笑眯眯的人也不是你眼睛看的那样。
妃子会争宠,固宠。
在这宫里当奴的自然也避免不了。
为了争谁和客氏“对食”,魏朝和李进忠不也时常打,说白了还是争宠。
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对食也是为了抱团取暖。
在这个深宫里,谁离主子越近,谁就掌握了宫女和太监的生死大权。
得罪有权势的,命说没就没了。
宫里永远不缺想进来的人。
在宫外,有数不清的宫女、太监等待着进宫。
如今这年景,进宫伺候人虽然累,但最起码能填饱肚子。
除了吃饱,想进宫的人都有着大梦想。
内侍想进宫,希望自己成为汪直那样的权阉。
宫女进宫希望遇见皇帝,皇子看中自己的美色成为妃子。
也不乏清醒者知道这事成功的可能性是多么的微乎其微。
可叫不醒这群做梦的人,他们认为别人不能成功是别人能力不行。
自己若是进去了,一定能成功。
每当想到这些的时候高起潜就想笑。
自己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如今进宫都快十年了,离成为汪直那样的人还差十万八千里。
这辈子不可能了。
还被皇帝宠幸?
五皇孙的生母刘氏女可是皇家选秀时经大挑入宫。
如今哪怕诞下了皇子,名号也不过是“淑女”而已。
至于小老虎这样的。
只能说人家天生就不一样,进宫就得曹公公的喜欢。
有大好前途不要,偏偏去选了一个最不可能的五皇子。
虽如此,但小老虎的权势依旧很大。
在宫里王安老祖喜欢,在宫外还有一个手握实权的弟弟。
最恐怖的是他的这个弟弟是靠着真本事,杀鞑子杀出来的功勋。
陛下把最爱的瓷器都给了一整套,这得多大的恩宠。
人家不但自己立功,还带着锦衣卫和东厂一起立功。
如今东厂和锦衣卫都等着余令来京城呢,都准备感谢他。
小老虎他弟弟这背后有多大的力量?
虽说宫里不缺御器,但这些年万岁爷给谁送过一整套?
别说给臣子瓷器了,万岁爷恨不得给那一群臣子每人一耳光子。
这一对比就知道差距在哪里。
觉得自己想的有点远,高起潜收起了遐思。
听说皇孙最爱听太祖爷的故事。
高起潜正认真的想着自己该怎么讲一个有趣的故事时,一声太子来了让高起潜一惊。
十多个仆役赶紧跪倒在地恭迎太子。
太子进来了,看都没看一眼高起潜等人,直接进了刘淑女的居住的偏殿。
片刻之后喝骂声传来。
高起潜叹了口气,挥挥手,众仆役快速散去。
听着喝骂声,高起潜站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
自从小老虎离开后,太子来这里的次数比以往多了很多。
似乎……
似乎是来这里撒气的。
至于为什么在小老虎离开后来撒气,高起潜觉得可能是太子害怕这些事被万岁爷知道。
因为小老虎很受王安喜欢。
至于太子为何这样,高起潜也明白一些。
太子地位不稳,这些年活的战战兢兢,宫外人都说太子有明君之相,可宫里的太子和在人前的太子是两个样子。
因怕被罢免太子之位,太子的性子有些喜怒无常,身边的人也会动辄得咎。
这不是高起潜瞎猜的,而是李进忠偷偷说的。
如今太子又来呵骂刘淑女了,高起潜都不明白刘淑女犯了什么错。
刘淑女根本就没离开这个宫殿,她能有什么错?
如今这一切,不都在验证着李进忠说的话都是真的。
太子在万岁爷面前乖巧的样子怕是装的,如今才是太子真正的的模样。
喝骂声越来越大,哭声隐隐传来,还隐约传来打砸的声音。
高起潜缩了缩脖子,余光一扫,发现五皇孙不知道何时开了门出来了,站在门口不知道听到了多久。
眼泪不停的往下淌。
高起潜慌忙跑了过去,不由分说就将朱由检扛起,然后朝着内苑跑去,一边跑一边笑道:
“主子,春天到了,花开了,咱们看花去!”
朱由检死死地盯着传来骂声的宫殿,低声喃喃道:
“窝里横,窝里横,在郑贵妃面前唯唯诺诺,被她气着了就找母妃来撒气,有本事你去骂她啊!”
高起潜闻言冷汗直流,轻轻地捂着朱由检的嘴,低声道:
“主子,宫里漏风,这话不能说,真要传出去,受苦的还是淑女,太子爷不开心,气头过去了就好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
高起潜闻言猛地一个趔趄,他被这句话里的恨意吓着了。
在这一刻他觉得他背着的不是一个皇子。
而是……
高起潜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大逆不道。
……
“臣妾无罪,太子何故喝骂,污言秽语不休,既让太子如此不喜,躲在这里还能被喝骂,臣妾走就是了!”
太子闻言更是怒不可遏。
“走走,死了才好呢,我能不懂你们这些女人,万岁爷不喜欢我,郑贵妃看轻我,连你们也笑我!”
朱常洛没有发现刘淑女脸上已经有了死意。
他没看到,他还在撒气,他把他所受的委屈和不满全都撒在了这个老实,不受宠,家族势力也一般的刘淑女身上。
过了好久.....
朱常洛累了,也终于撒完了气,看都没看刘淑女一眼,直接离去。
他走后不久,数尺长的白绫穿过宫殿大梁耷拉的下来。
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刘淑女深吸一口气:
“承恩啊,由检就交给你了,不求大富大贵,一定要教他做一个有善之人!”
凳子倒地的清脆声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回荡。
恶毒的言语就是一把利刃,也成了压垮她的一根稻草。
在刘家她被捧在手心。
可在这宫里却被自己的丈夫弃如敝屣,不讨欢心可以忍,不给儿子找先生也可以忍。
为何可怜人要使劲的折磨可怜人。
连个原因都没有。
背着朱由检转了一圈的高起潜回来了。
朱由检哭累了,在高起潜的后背沉沉地睡去。
高起潜安抚好五皇孙,赶紧朝着刘淑女的住处跑去。
推开大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
“呀,呀呀,这可咋办啊......”
望着挂在白绫上的那个人,高起潜飞扑过去,入手冰凉,最后一抹希望也从高起潜心里散去。
“淑女,淑女,您这是何苦啊,这是何苦啊……”
高起潜哭得撕心裂肺,拿起白纱巾盖住刘淑女的脸,不要命的往老祖宗王安的住所跑去。
“刘淑女薨了?”
“是!”
高起潜一字不落地将早间的事情说出。
不说清楚没法子,这事要是没有人做主,一个照拂不利的罪名下来他高起潜第一个死。
王安望着高起潜,淡淡道:“跪好!”
“是!”
王安离开了,他要去找太子,要先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本来就不讨喜的人,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犯这么大的错。
王安从太子那里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高起潜还跪着。
“起来吧!”
“老祖宗,孩儿能.....能活么?”
王安望着高起潜,轻轻叹了口气:
“太子已经派掖庭处理这些事,葬于西山,这事你烂在心里,不能让万岁爷知道!”
“是!”
宫殿内,朱由检掀开面纱,望着冰凉的母亲,悲恸的大声嚎哭。
掖庭的内侍面无表情的忙碌着。
高起潜抱着五皇孙心中不忍,皇家无亲情,皇家无亲情.....
朱由检死死的记着每一个人的脸。
“大伴,我没了娘.....”
“大伴,我怕,快些回来吧.....”
“大伴,大伴.....”
(李淑女是死于万历四十二年七月十九日,书里让她多活了几年,她死的其实很悲惨,史书上记载:
1:失光宗意,被谴,薨;谴字,类是休妻的意思。
2:光宗中悔,恐神宗知之,戒掖庭勿言,葬于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