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是被一阵刺鼻的焦糊味呛醒的。
他喉咙里像塞了团烧过的棉絮,意识回笼的瞬间,右手本能地收紧——掌心里还攥着苏婉的手腕。
那触感让他猛地睁眼,入目是密室斑驳的石壁,头顶夜明珠的光像被揉碎的星子,稀稀落落地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苏婉?\"他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手指轻轻摩挲她腕间的皮肤。
苏婉的手凉得惊人,手背上的星图印记淡得几乎要看不见,却在他触碰时微微发烫。
林默喉结滚动,另一只手颤抖着探向她颈侧,脉搏虽然微弱,却一下一下跳得清晰。
\"她没事。\"
苍老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林默猛地转头,只见韩无涯倚在青铜门旁,原本红润的面容此刻白得像张纸,连眼尾的皱纹都泛着青灰。
他怀里抱着半块焦黑的玉髓碎片,那是锁龙玉髓崩解后剩下的最后一点残核。
林默这才发现密室里的黑雾散了。
白雪站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垂着的右手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指尖渗出的血珠正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在她脚边积成暗红的小坑。
她抬头看了林默一眼,没说话,只是朝韩无涯的方向微微颔首。
\"您...\"林默想站起来,却发现四肢像灌了铅,\"您不是...\"
\"玉髓借命四十年,总要还的。\"韩无涯轻轻咳嗽,指腹擦过玉髓残核上的裂痕,\"刚才那一下,疤痕脸的玉髓心脏炸了困龙的半道锁。
现在...\"他抬眼看向密室顶端的夜明珠,那些原本排列成星图的珠子正在缓缓移动,\"困龙要醒了。\"
林默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之前在命轨里看见的那条龙形裂痕,想起苏婉手背的星图与锁眼契合的刹那,突然抓住韩无涯的手腕:\"您说过,劫是我们自己。
是不是因为...\"
\"因为困龙的诅咒,从来不是镇压邪恶,而是镇压'因果'。\"韩无涯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在回忆什么极远的事,\"五百年前,古滇国的相师发现,这皇陵下埋着的不是帝王骸骨,是一团'气运'。
它能吞噬生者的命轨,把所有人的运数搅成乱麻——大旱、兵灾、瘟疫,全是它啃噬气运后的余波。\"
林默的呼吸顿住了。
他想起在古玩市场见过的那些命轨:卖假瓷器的老头暗红命轨里爬着虫,被碰瓷的学生命轨断成两截,原来不是巧合。
\"噬天阵就是用来锁这团气运的。\"韩无涯指了指头顶移动的夜明珠,\"星图是阵眼,玉髓是锁芯。
当年我用玉髓借命,不是为了多活四十年,是为了等一个能看透命轨的相师——能看见困龙啃噬气运的轨迹,能找到重新锁阵的办法。\"
\"所以沈墨白...\"
\"他是困龙的饵。\"韩无涯打断他,\"困龙要破阵,先得搅乱局中人的命轨。
沈墨白的命轨被啃了七成,所以他疯,所以他要抢玉髓。
疤痕脸更狠,他直接把自己的命轨和困龙缝在一起——你看见的那张和我一样的脸,是困龙照着我当年的样子捏的。\"
林默突然想起昏迷前苏婉染血的手背。
那些星图、锁眼、夜明珠拼成的龙形,原来不是困龙的形状,是噬天阵的阵图。
\"那苏婉的星图...\"
\"是我刻的。\"韩无涯说这话时,林默明显看见他的手指在抖,\"三年前她来考古队,我在她手背上点了星图。
困龙要破阵,必须集齐所有阵眼的坐标,而苏婉的命轨天生与星图契合——她会被引到这里,会成为困龙眼里最后一把钥匙。\"
\"您拿她当诱饵?\"林默的声音冷得像刀。
韩无涯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小默,你以为我想?
困龙每啃一口气运,就有十万人要遭灾!
三年前川省地震,死了两万三千人,他们的命轨在我眼里碎成渣——我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
密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白雪滴血的声音。
苏婉的手指在林默掌心里动了动,他低头,正撞进她刚睁开的眼睛。
她眼里还带着未消的迷茫,却下意识地回握他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林默喉间发紧,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睡了会儿。\"
苏婉的目光扫过韩无涯怀里的玉髓残核,扫过白雪脚边的血滴,突然坐直身子:\"星图...是不是...\"
\"困龙要醒了。\"韩无涯的声音里带着死志,\"它啃了四十年气运,现在力气够大了。
如果让它冲破噬天阵...\"
\"会怎么样?\"林默问。
韩无涯看向他,眼里有某种灼热的光:\"会回到五百年前。
大旱连三年,瘟疫死半城,人相食,骨成山——史书里写的'天罚',其实是困龙吃饱了打个嗝。\"
林默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用血写的\"劫\",想起第一次用天机之眼看苏婉时,她命轨里那缕若有若无的龙形光。
原来不是他的劫,是天下人的劫。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他问。
韩无涯的目光落在苏婉手背上。
那里的星图虽然淡了,却仍有微光流转,与头顶移动的夜明珠遥相呼应。
他摸出怀里的玉髓残核,放在林默掌心:\"当年相师用玉髓锁困龙,现在困龙要借玉髓破阵。
但他们不知道...\"他指了指残核上的裂痕,\"玉髓崩解的刹那,会漏出半道锁魂咒——那是当年相师留给后继者的最后手段。\"
林默捏紧玉髓残核,指尖被棱角刺得生疼。
他能感觉到那里面有股微弱的热流,像将熄的烛火,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动。
\"唯一的办法就是...\"韩无涯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
他抬头看向密室顶端,夜明珠已经停住了,排列成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林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闷响。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往上撞,石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来,砸在苏婉发间,落进林默领口里。
\"困龙要出来了。\"白雪突然开口。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命轨——原本八品相师的金色命轨里,此刻爬满了细小的黑丝,\"它在啃我的运数。\"
林默转头看韩无涯。
老人的白发在震动中扬起,脸上的皱纹里全是汗,却笑得像个终于等到答案的学生:\"小默,记住了——困龙锁龙,星图引龙。
真正的秘密,在玉髓崩解的刹那...\"
头顶的闷响越来越密,苏婉突然抓住林默的手腕:\"听!
青铜门后面!\"
林默竖起耳朵。
在隆隆的撞击声里,他听见了铁链摩擦的声音,听见了某种低沉的、类似龙吟的嘶吼。
那声音像根细针扎进他耳膜,疼得他眼前发黑。
\"唯一的办法就是...\"韩无涯的手按在林默手背,\"重新激活噬天阵。\"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做那个牺牲者吧。\"白雪的声音像块冷铁砸进密室,震得林默耳鼓嗡嗡作响。
他霍然起身,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却浑不在意,踉跄两步抓住白雪染血的手腕:\"你疯了?
八品相师的命轨说丢就丢?\"
白雪垂眸看向交握的手腕。
林默掌心的温度透过她开裂的皮肤渗进来,像根细针戳破了她维持二十年的冷静。
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黑市拍卖会上,这双眼睛透过伪装的面纱看穿她命轨里的黑丝时,也是这样灼人的温度。
那时她嗤笑他多管闲事,现在却觉得...这样被人攥着,倒像临死前得了块暖手炉。
\"我的命轨早被啃空了。\"她抬眼,金瞳里的黑丝正顺着眼尾往鬓角爬,\"刚才锁困龙那道印诀用了七分力,剩下的三分...\"她扯出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够我把命轨烧给噬天阵当引子。\"
\"不行!\"林默的指节捏得发白,\"还有别的办法——玉髓残核、苏婉的星图,我们再想想!\"
\"小默。\"韩无涯的手按在他肩头,分量重得像块压舱石,\"白雪的命轨从三年前川省地震那天就开始碎了。
她替困龙吞了七万条冤魂的运数,用自己的命轨当缓冲带。\"老人的拇指抹过林默后颈的逆骨,那是相师觉醒天机之眼的印记,\"你以为她为什么总戴面纱?
不是怕人认出来,是怕人看见她脸上的命轨裂痕。\"
林默的指尖突然发抖。
他想起第一次在黑市见到白雪时,她面纱下若有若无的青灰——原来不是妆容,是命轨崩解的征兆。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所以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白雪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块半指长的青铜片。
那是她方才刻阵时崩断的指甲,断面还沾着血:\"三个月前在潘家园,你说我命轨里有条龙形黑纹。
其实那不是困龙,是...\"她把青铜片按在林默掌心,\"是我师父临死前刻的引魂咒。
他说如果有一天困龙要醒,让我用这条命换天下人的命。\"
苏婉突然抓住林默的胳膊。
她的指尖凉得像冰,却带着某种灼人的力量:\"看她的命轨。\"
林默咬着牙睁开天机之眼。
金色的命轨在白雪周身流转,却像被虫蛀过的锦缎,千疮百孔的裂痕里渗出黑血,正顺着她的脚踝往青石板里钻——那些黑血不是别的,是七万条被困龙啃噬的命轨碎片,在她体内熬成的毒。
\"现在醒了?\"白雪抽回手,转身走向青铜门。
她的脚步很稳,像走在二十年前第一次跟师父学相术的台阶上。
门后龙吟声越来越清晰,震得她发间银簪嗡嗡作响,\"韩老,阵眼在皇陵最深处的锁龙台。
我需要你引着困龙的注意力,林默用玉髓残核锁阵,苏婉用星图定位——\"
\"我跟你一起去。\"林默打断她。
他把玉髓残核塞进苏婉手里,后者刚要开口,却被他用眼神按住,\"苏婉的星图是阵眼钥匙,她得留在外面引动夜明珠。
我...\"他摸出怀里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指向青铜门后的黑暗,\"我是相师,该做的事我清楚。\"
韩无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捂着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珠,却笑得像个终于卸下重担的老人:\"小默,你师父说得对,你这逆骨...生来就是破局的。\"他从怀里摸出半块虎符,拍在林默掌心,\"锁龙台的机关在第三层台阶的龙纹下,虎符能开三道门。\"
\"韩老!\"苏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星图印记此刻亮得刺眼,与头顶夜明珠连成一片光网,\"你的脉象...玉髓残核的反噬?\"
\"四十年前借的命,今天该还了。\"韩无涯抽回手,转身走向密室角落的青铜鼎。
鼎里还剩半盏冷掉的符水,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我去引困龙的注意力。
记住,锁阵要在它冲开第一层门之前完成——\"
\"轰!\"
头顶传来巨石崩裂的巨响。
林默抬头,见最中央的夜明珠\"咔\"地裂开道缝,龙形阵图的眼睛位置,正渗出漆黑的雾气。
那雾气像有生命般扭曲着,顺着石壁往下爬,所过之处,青石板滋滋冒起白烟。
\"走!\"白雪的金瞳突然爆出刺目金光。
她抬手结印,周身命轨轰然燃烧,金红的光焰裹着黑血,在她身周凝成一道火墙,\"林默,抓住我!
苏婉,引动星图!
韩老,撑住三十息!\"
林默想也不想地攥住她手腕。
火焰灼烧皮肤的痛感顺着血管窜进大脑,他却觉得从未如此清醒——白雪的命轨在他眼里彻底燃成灰烬,那些黑血化作万千光点,正顺着她的指尖往玉髓残核里钻。
苏婉的星图印记亮得几乎要烧穿手背,她的声音混着龙吟穿透火墙:\"夜明珠移动了!
龙尾指向青铜门!\"
韩无涯的身影在雾气中忽明忽暗。
他举起玉髓残核的手在发抖,却还是将最后半块符水泼向空中:\"困龙!
来吃我这条老命!\"
林默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在后背。
那是苏婉推来的力道,混着她带着哭腔的嘶吼:\"快走!
我能撑住!\"他踉跄着被白雪拽进青铜门,门后逼仄的甬道里,铁链摩擦的声音震耳欲聋,而更深处,传来某种庞然大物挣断锁链的轰鸣——那是困龙,终于要醒了。
白雪的脚步突然顿住。
她转头看向林默,金瞳里的光焰已弱得像将熄的烛火:\"锁龙台...在甬道尽头左转第三间石室。
记住,用玉髓残核碰...\"
\"我记住了。\"林默打断她。
他摸出虎符,在火光中看清上面的纹路——正是苏婉手背上星图的缩小版。
甬道顶端的火把突然全部燃起幽蓝鬼火,照亮前方石壁上的龙纹,\"白雪,等锁完阵...我请你喝潘家园那家的豆汁儿。\"
白雪笑了。
她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张即将消散的皮影:\"豆汁儿太酸...换卤煮。\"
话音未落,甬道深处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
林默感觉有股巨力撞在后背,整个人被白雪推着往前扑去。
他滚进转角的阴影里,回头时只看见白雪的身影被黑雾吞没,金红的命轨碎片像流星般窜向头顶,而更远处,韩无涯的笑声混着龙吟炸响,震得石壁上的龙纹簌簌掉落。
\"林默!\"苏婉的声音从密室方向传来,带着破音的尖锐,\"星图要撑不住了!
快!\"
林默抹了把脸上的血,握紧虎符和玉髓残核。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甬道深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不是人的脚步声,是鳞片擦过石壁的沙沙声,是龙爪碾碎青石板的咔咔声。
他深吸一口气,顺着龙纹指引的方向跑起来,而在前方转角处,一扇刻满星图的青铜门正缓缓开启,门后透出的光里,隐约能看见一座悬浮在暗渊之上的石台——那是锁龙台,也是他们最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