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雪的后背抵着焦黑的树干,树皮上新生的绿芽正戳着她后颈,痒得发麻。
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目光虚虚地罩在天空上——那里哪还有什么归墟裂缝,只有被星力炸碎的云层正在缓缓聚拢。
但在她眼里,云层里纠缠着无数银线,有的扎进她左手背的旧疤,有的从她心脏位置窜出来,一头连着三个月前夜市里那个替她挡下妖修拳头的身影,另一头却没入一团翻涌的黑雾,黑雾里隐约能听见天机老人消散前的尖笑。
“我……在哪里?”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像浸在水里的棉絮。
左手不受控地抬起来,指尖虚虚抓向半空某根泛着血光的因果线——那线从她眉心穿出,末端拴着个陌生女人的脸,那女人穿着绣金线的道袍,正在劈头盖脸骂她“逆徒”。
玄尘踉跄着扑过来时,靴底碾碎了两片焦土。
他胸口的星辰阵图还泛着淡金色的微光,那是阵灵在勉强修复他炸裂星核时留下的创伤。
可此刻他根本顾不得疼,视线牢牢锁在林初雪泛青的指尖上——她的因果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原本清浅的青色被染成斑驳的紫黑,每一根都像活了似的,正顺着他刚布下的“因果隔离阵”边缘往外钻。
“初雪!”他喊她名字的声音发哑,伸手要碰她肩膀,又在离她三寸的地方顿住。
指尖凝起的星轨泛着冷光,照见她颈侧血管里游走着细小的黑雾,“别碰那些线。”
林初雪缓缓转头。
她的瞳孔里没有焦距,却倒映着玄尘发梢沾着的焦灰:“玄尘?”她突然笑了,手指仍在空中抓挠,“你看,这条线是上个月我在分局审的那个偷法器的小贼,他明天会在菜市场捡到块玉牌……可这块玉牌本该是十年前被雷火殿的老修士埋在西山的。还有这条!”她拽了拽缠在手腕上的银线,“它说我三岁那年在巷口摔碎的玻璃弹珠,会在五百年后变成某个女修的本命法宝……”
她的声音越说越高,最后带着哭腔:“可这些我根本没经历过!为什么它们都在我身体里?”
玄尘的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知到那些因果线正以林初雪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东边三百里的茶楼里,说书人突然说错了一段上古战事;南边的归墟裂缝刚愈合的地方,有缕黑雾正顺着因果线逆流而来;甚至连他识海里的星轨都在轻轻震颤,像是被什么外力强行篡改了运行轨迹。
“是天机老人的残念。”他咬着牙,指尖快速结印。
星力从掌心涌出,在两人周围织成一张透明的光网——这是他临时改良的“因果隔离阵”,本应切断林初雪与外界的因果联系。
可光网刚成型,就见林初雪腕间那根血线“嗤”地穿透网面,在光网上烧出个拇指大的洞。
玄尘的脸色瞬间发白。
他能感觉到那残念的狡猾——它没有直接攻击林初雪,而是顺着她天生的因果感知能力,将她变成了连接不同时空的“锚点”。
就像用一根针戳破水面,所有被戳乱的涟漪都会反过来绞紧这根针。
“别动。”他深吸一口气,屈指按在林初雪眉心。
星力如细流渗入她识海,却在触及那些黑雾的瞬间被烫得缩回——那些黑雾根本不是能量,而是被篡改的因果本身。
它们缠绕着林初雪的本源,就像藤蔓缠进古树的年轮,若强行剥离……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三个月前在夜市,他为了挡下妖修的攻击,故意引动体内阵图吞噬了对方三成气运,那时林初雪抱着他流血的手臂说“你这样不要命的样子,真像我爸出任务前”;半个月前他们在灵脉矿洞追查邪修,她举着强光手电筒替他照着阵眼,汗珠顺着下巴砸在他手背,烫得他差点画错符文。
“会变成‘时间断点’。”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初雪迷茫地抬头,他却望着她瞳孔里翻涌的黑雾,“因果感知被剥离的话,你的存在会变成时间线上的漏洞。过去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都会断开联系。”他喉结滚动,“就像……被从所有因果里抹掉。”
林初雪听不懂这些。
她只觉得有团火在血管里烧,烧得她想扯开衣领,烧得她又想起归墟裂缝里那双眼——那双眼的主人,是不是也在看现在的她?
她无意识地抓向玄尘的手腕,指甲在他腕骨上掐出红痕:“疼……玄尘,我疼。”
玄尘的星轨在识海疯狂震颤。
他能感觉到阵灵在急切地传递警告:再这么耗下去,林初雪的本源会被彻底污染,而他刚刚吞噬天罡地煞阵残留的星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因果层面的对决。
“献祭。”他突然低笑一声,指腹擦过林初雪额角的汗。
天机老人的残念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赢,它要的是用林初雪的因果感知做媒介,把某个更危险的存在拉进这个时空。
就像用活人的灵魂当引信,炸开两界之间的壁垒。
林初雪的睫毛在颤抖。
她看见玄尘眼底的星河暗了又亮,像在进行某种激烈的博弈。
然后他突然松开她,后退两步,指尖抵在储物戒上。
“初雪,你信我么?”他问。
林初雪望着他。
他的发梢还沾着星力炸裂后的焦灰,可眼睛亮得像她第一次在夜市见到的那样——那时他替她挡住妖修的拳头,转身时眼里的星光落进她怀里,烫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信。”她轻声说。
玄尘的指尖一顿。
他从储物戒里摸出枚半透明的符文,表面流转着与他阵图相似的金纹。
那是他上个月在归墟裂缝边缘捡到的“镜像符文”,据说能映照出因果的另一种可能。
“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别松开我的手。”他将符文按在两人相握的手背上,星力注入的瞬间,符文泛起幽蓝的光,“我们换条路走。”
林初雪没看见符文。
她只看见玄尘眼底的星河突然倒转,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他们相握的手,从他身体里涌进她的识海——那是比星力更温暖的东西,带着松木香和焦土味,正缓缓包裹住她血管里乱窜的黑雾。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根穿透因果隔离阵的血线突然顿住。
黑雾里,某个存在的低语正逐渐清晰:“找到了……”
玄尘的指尖刚触到镜像符文,掌心血珠便渗了出来——这是他用本命星力祭炼符文的代价。
林初雪的手腕在他掌心轻颤,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而她血管里的黑雾正顺着相触的皮肤往他体内钻,带着股腐锈味的灼烧感。
\"忍住。\"他咬着牙低喝,星力如滚烫的银链从丹田窜出,裹着符文直往林初雪识海扎去。
这不是普通的灵能传输,更像在拿他的神魂当钻头,要凿开被天机残念搅成乱麻的因果线。
林初雪的睫毛剧烈颤动,眼尾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突然张嘴咬住他的手背——不是疼痛,是识海里的景象太荒诞,她需要用真实的刺痛确认自己还在现实。
玄尘倒抽冷气,却不敢抽回手。
他能\"看\"见那些因果线在林初雪识海里疯狂生长:三个月前夜市的血渍正在倒流,变成妖修拳头挥来前她攥紧警棍的手;十年前西山的玉牌从菜市场小贼口袋里飞回地底,在雷火殿老修士的掌心里重新凝结;最深处那团黑雾突然裂开道缝,露出个穿着金线道袍的女人——正是林初雪刚才在因果线里瞥见的\"逆徒\"骂者,此刻正举着把泛血光的剑,剑尖直指林初雪的命魂。
\"镜像符文,给我反!\"玄尘低喝,星力裹着符文迎上那柄剑。
符文表面的金纹突然暴涨,像面被吹胀的镜子,将剑上的血光原封不动弹了回去。
穿道袍的女人尖叫着后退,黑雾却趁乱缠上了符文边缘——原来这残念早把自己伪装成了因果线的一部分,等的就是被反弹时借势扎根。
林初雪的指甲深深掐进玄尘腕骨。
她的意识开始分裂,左边是玄尘染着焦灰的发梢,右边是另一个玄尘——穿着墨绿道袍,正冷笑着将她按在阵眼上,说\"因果感知者的血最适合开阵\";脚边有团光晕,里面的玄尘举着强光手电,和她在灵脉矿洞追邪修,汗珠滴在他手背时他耳尖泛红的模样;头顶飘着片阴云,云里的玄尘站在归墟裂缝前,背影与她记忆里那个替她挡拳头的身影重叠,却在回头时露出张完全陌生的脸。
\"初雪!\"玄尘的声音穿透混乱。
他的神魂已经跟着符文钻进了林初雪的因果梦境,眼前是无数个闪着不同色彩的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是段可能的人生。
他伸手戳破个泛灰的气泡——里面是从未相遇的两人,林初雪在分局当刑警,他在深山里养阵灵,偶尔在新闻里看见她破获大案的报道;又捏碎个猩红的气泡——他举着剑刺穿她心脏,而她眼里没有怨恨,只有解脱的笑。
\"核心意识不在这些分支里。\"玄尘的神魂皱起眉。
他记得三个月前夜市那拳,她抱着他流血的手臂时,指尖在他后背轻轻画过的那道符——是小时候她父亲教她的平安符;他记得灵脉矿洞那夜,她举着手电筒说\"你画阵的样子,像我爸修机械表\";他记得三天前她煮糊了粥,非说\"刑警队的煮泡面高手不能被阵法师比下去\"。
这些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细节,才是她意识的锚点。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周围的气泡突然变得清晰。
在最中央,有个泛着暖金色的气泡,里面的林初雪正蹲在焦黑的树旁,手里攥着半块碎玻璃——那是她三岁时摔碎的弹珠,此刻正被她小心收进铁盒,盒子上歪歪扭扭写着\"给五百年后的姐姐\"。
玄尘快步走过去,伸手触碰气泡表面——气泡没有破碎,反而像片湖水般荡开涟漪,露出林初雪缩成一团的命魂,正被黑雾缠成蚕茧。
\"出来。\"他的神魂化作星轨,绕着蚕茧开始旋转。
镜像符文的金纹从他指尖蔓延,像把烧红的刀,割开缠绕的黑雾。
林初雪的命魂突然颤抖,她抬起头,瞳孔里映出玄尘神魂的模样——和现实里的他不太一样,没有焦灰,没有疲惫,只有星轨在眼底流转,像片永远不会熄灭的星河。
\"是你。\"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三岁时的软糯,\"你来找我了。\"
玄尘的神魂一滞。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凌晨,林初雪敲开他房门,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父亲的忌日,她翻出老相册,里面有张照片:三岁的她蹲在巷口,攥着半块弹珠,旁边站着穿警服的男人,正弯腰替她擦眼泪。\"我爸说,碎掉的东西也能变成宝贝。\"她抽着鼻子说,\"所以五百年后的女修拿到弹珠时,会不会也觉得它很宝贝?\"
此刻,那个三岁的林初雪正用同样的眼神望着他。
玄尘的神魂伸出手,掌心托着那枚镜像符文:\"我们回家。\"
黑雾突然发出尖啸。
玄尘感觉有根冰锥刺进神魂——是天机残念在垂死挣扎。
他咬碎舌尖,血珠在神魂空间里炸开,星轨瞬间暴涨成银河,将最后一缕黑雾裹进符文。
林初雪的命魂发出微光,像颗被擦亮的星子,轻轻落进他掌心。
现实中,林初雪的睫毛猛地一颤。
她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玄尘苍白的脸,他额角的汗正滴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一跳。
然后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还活着?\"
玄尘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两人相握的手——林初雪腕间的因果线已经褪回清浅的青色,不再有黑雾翻涌。
但他的识海里,阵灵正疯狂传递着警讯:刚才反弹出去的黑雾没有消散,反而顺着归墟裂缝的残余气息,往混沌海深处坠去。
\"活着。\"他终于笑了,指尖轻轻拂过她发梢,\"但麻烦还没结束。\"
林初雪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
她顺着玄尘的目光望向远方——归墟裂缝已经完全愈合,只余几片残云飘在天际。
但在云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她听见极轻的低语,像古钟在虚空里震颤:\"时机......到了。\"
玄尘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归墟深处漂浮的道种,想起天机老人曾说过的\"天命棋局\",想起林初雪因果线里那个穿金线道袍的女人——此刻,所有碎片在他脑海里拼成幅模糊的画:有双眼睛,正隔着无穷岁月,望向这个被因果线串起的时空。
\"初雪。\"他轻声说,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明天开始,我们得去归墟边缘看看。\"
林初雪没问为什么。
她望着他眼底未散的星芒,突然想起因果梦境里那个泛着暖金的气泡——里面的她和他,正蹲在焦黑的树旁,把半块弹珠收进铁盒。
盒子上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给所有可能的我们。\"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归墟深处,那缕被反弹的黑雾正撞在块古老的封印上。
封印表面的裂痕突然扩大,露出里面沉眠的存在——它有双和林初雪因果线里那个女人相似的眼睛,此刻正缓缓睁开。
\"终于......\"它的低语混着混沌海的涛声,\"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