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陆荼蜷缩在角落,指尖的血已经凝固,但青铜壶的饥饿感仍在蔓延。那种无形的吸力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每隔片刻就会收紧一次,提醒他履行\"茶奴\"的义务。胸口茶祖铃铛的震动变得微弱,被天墟规则压制得几乎沉寂,只有贴近皮肤才能感受到一丝细微的脉动。
他尝试调动体内的茶脉——那些在下界觉醒的青铜纹路、血墨编码、银蓝机械流——却发现全部被某种力量封印。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下新生的暗红色经络,像寄生藤般缠绕着骨骼,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细密的刺痛。这是\"认骨汤\"的效力,将他的凡俗茶骨改造成适合仙族榨取的容器。
窑洞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看守老者拖沓的步履,而是利落的、带着金属回音的踏步。陆荼勉强撑起身体,看到窑口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那是个穿着青铜鳞甲的女子,甲片缝隙间流淌着金红色的光雾,腰间悬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刀,刀鞘是活的茶树嫩枝编织而成。
\"甲戌七六。\"她的声音像冰刃刮过陶胚,\"今日供茶量未足。\"
不是询问,是宣判。
陆荼沉默地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这是他刚学会的规矩——尘茶坊的茶奴若未能喂饱铜壶,需以骨血补足差额。女子拔出腰间刀,刃口不是金属,而是一截尖锐的茶枝,顶端还带着嫩芽。
刀尖抵上掌心的刹那,陆荼突然看到女子腕甲下露出的皮肤——那里布满青褐色的纹路,与他被封印的茶祖印记一模一样。
刀没有落下。
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茶枝刀悬停在半空,嫩芽无风自动。她猛地掐住陆荼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另一只手扯开他的衣襟——茶祖铃铛的轮廓在痂壳下微微凸起,随着心跳的频率轻轻震颤。
女子瞳孔骤缩。
\"你从哪偷的?\"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压抑的颤抖,\"这是……\"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
不是预警,而是某种仪式开始的宣告。女子立刻松开手,茶枝刀收回鞘中,但临走前飞快地在陆荼掌心划了道浅痕——没出血,而是留下一片茶叶形状的光印。
\"子夜三刻。\"她转身时唇瓣微动,声音细如蚊呐,\"去废料坑。\"
脚步声远去后,陆荼低头研究掌心的光印。叶片纹理中藏着极细的银蓝色丝线,触碰时有微弱的电流感——这是星灵机械族的编码风格,但被刻意伪装成了仙茶道的符纹。
他看向窑洞深处的青铜壶。壶嘴的封印又弱了几分,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咀嚼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食被吸进去的记忆。陆荼突然意识到,这些壶或许根本不是工具,而是某种活物——仙族圈养的、专门消化凡人茶魂的共生体。
子夜来得异常缓慢。
尘茶坊没有昼夜之分,天墟永恒笼罩在淡金色的\"天光\"中,但茶奴们体内被植入了某种生物钟——当特定时刻来临,所有窑洞外的看守都会进入短暂的休眠状态,据说是仙族在吸收当日采集的茶魂精华。
陆荼贴着窑壁挪动。每走一步,皮肤下的暗红经络就抽搐一次,像无数细小的钩子在拉扯肌肉。废料坑在作坊最西侧,那里堆放着被榨干的茶奴尸体,偶尔也有不合格的仙茶残渣。
坑边已经站着一个人。
不是白天的鳞甲女子,而是一个佝偻的老茶奴——至少表面看起来是。他正在翻找尸体,动作熟练得像在采摘成熟的果实。当陆荼靠近时,老人头也不回地抛来一团东西。
\"穿上。\"
那是件用茶奴皮肤缝制的斗篷,内层浸满了某种药草汁液,散发着苦涩的清香。陆荼披上后,皮肤刺痛立刻减轻,甚至能短暂调动一丝被封印的青铜茶脉。
\"她不能亲自来。\"老人嗓音沙哑,递过一只陶瓶,\"喝下去,能暂时骗过'骨哨'。\"
陶瓶里的液体像融化的翡翠,喝下后喉咙先是一阵清凉,随即变成灼烧般的剧痛。陆荼的视野突然分裂——左眼看到的是正常的废料坑,右眼却浮现出无数银蓝色的数据流,在空气中交织成网状结构。
\"天墟的监测网。\"老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茶渍牙,\"仙族靠这个监视每滴茶血的去向。\"
他掀开脚边的尸体堆,露出下方一个地窖入口。窖内墙壁上刻满诡异的符号,有些像茶祖铃铛的凹痕,有些则是标准的仙族茶纹。最深处摆着一张石台,台上放着半截青铜茶枝——正是陆荼在初到天墟时感应到的那截。
茶枝表面布满裂痕,但核心处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晶体,正发出微弱的心跳般的光。
\"我是第七代'变量'。\"老人突然说,\"和你一样,带着茶祖铃铛登天。\"
他解开破旧的衣袍,露出胸膛——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盏袖珍青铜灯笼,灯芯已经熄灭多年,但灯罩上刻着与陆荼铃铛完全同源的纹路。
\"尘茶坊的地窖,是初代茶祖建的。\"老人干枯的手指抚过青铜茶枝,\"他用这些枝干记录真相……\"
茶枝突然亮起。
不是发光,而是释放出全息投影——画面中是初代茶祖年轻时的模样,站在世界树下,身旁站着机械纹陆荼的原始版本。他们共同培育着一株茶树幼苗,但树下埋着的不是种子,而是一台星灵族的量子核心。
\"仙族不是原生种族。\"老人的声音带着嘲讽,\"他们是初代实验失败的产物——本该成为茶道守护者,却变异成了寄生虫。\"
投影变换,显示天墟建立初期的景象:仙族先祖们跪在茶祖面前,接受\"茶骨\"移植手术。但画面角落,有个身影正在调换药液——那人戴着茶仙尊的面具。
\"茶仙尊篡改了茶骨配方。\"老人咳嗽着,灯笼胸腔里溅出几滴黑血,\"他把初代的'共生茶道',扭曲成了'掠夺茶道'。\"
陆荼伸手触碰投影,画面立刻跳转到最终章——初代茶祖被囚禁在天墟底层,全身缠满茶树根须。他的茶祖铃铛被强行剥离,一分为九,制成控制天墟九重天的钥匙。
\"你的铃铛是主钥。\"老人突然抓住陆荼的手腕,\"它能打开——\"
地窖突然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巨物苏醒前的战栗。老人脸色大变,飞快地熄灭茶枝光芒,将陆荼推向角落的暗门。
\"仙缉队发现青鸾的藏身处了!\"他塞给陆荼一片青铜叶子,\"含着它,能暂时屏蔽茶骨感应!\"
暗门在身后关闭的刹那,陆荼听到地窖方向传来鳞甲女子的怒喝,接着是茶枝刀出鞘的锐响。但最令人心悸的,是随后响起的、某种生物咀嚼骨骼的黏腻声响。
暗门后是尘茶坊的地下管网。
陆荼在黑暗中前行,舌尖的青铜叶子不断释放出苦涩的汁液,让他保持清醒。管道四壁长满菌丝状的茶须,偶尔触碰时会传来微弱的记忆脉冲——都是历代茶奴临死前的恐惧。
远处突然传来铃铛声。
不是茶祖铃铛的共鸣,而是更清脆、更冰冷的音色——青鸾的锁魂铃。陆荼循声摸去,在管网交汇处看到一个坍塌的洞穴。洞穴中央蜷缩着那个青翼少女,她的翅膀被折断一支,另一支无力地耷拉着,羽毛间不断滴落荧光的血。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脖颈——锁魂铃的枝条已经深深勒进皮肉,甚至能看见喉管轮廓。当陆荼靠近时,少女猛地抬头,眼中没有恐惧,而是某种决绝的清醒。
\"你也有铃铛。\"她声音嘶哑,\"但你的……是活的。\"
她突然抓住陆荼的手,按在自己锁魂铃上。接触的刹那,茶祖铃铛突然剧烈震动,痂壳裂开细缝,泄露出几缕青铜色的光。
锁魂铃的枝条开始退缩。
不是断裂,而是像被驯服的蛇般缓缓松开。青鸾趁机扯下项圈,露出脖颈上深深的勒痕——那痕迹不是伤口,而是一圈细密的茶纹,与陆荼被封印的印记如出一辙。
\"茶仙尊用我培育'仙茶蛊'。\"她咳出一口发光的血,\"但我逃出来了……带着这个。\"
她从羽翼根部抽出一片琉璃般的羽毛,里面封印着一滴青褐色的液体——正是混沌海中那枚透明茶种的提取物。
管道突然开始坍塌。
不是自然塌方,而是有东西在上层挖掘。青鸾把羽毛塞进陆荼手中,用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向另一条管道。
\"去找墨荼!\"她的声音混着碎石砸落的轰鸣,\"他在齿轮茶田……\"
最后一瞥中,陆荼看到青鸾展开残破的翅膀,主动迎向塌方源头——那里垂下了几条茶树根须,须端裂开成布满尖牙的口器。
掌心的羽毛突然发烫。
不是温度,而是某种共鸣。陆荼低头看去,发现那滴青褐色液体正在蠕动,表面浮现出微型的世界树投影。树下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是光核陆荼,一个是机械纹陆荼。
他们同时抬头,异口同声: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