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鹿鼎山以北,冰海尽头,风像一把薄刃,把夜割得支离破碎。井台龙睛里的七颗乳牙在极寒里愈发明亮,仿佛七粒冻住的晨星,每一次微颤,便有一缕极细的金线从牙根滑落,坠进冰层深处。那冰层厚得看不见底,却隐约传出鼓声——不是擂鼓,而是心跳,像七颗小小的心脏在冰下同步搏动。
老妪立在井沿,竹帚横放膝前,帚柄金链早已冻得发蓝。她呵出的白雾在龙鳞上凝成霜花,霜花形状极似七枚樱瓣,瓣心各孕一粒灯芯。韦小宝不在身旁,他的脚印却留在冰面,每一步都化成一盏无火之灯,灯罩空白,唯灯影投在冰里,显出极长的归途——归途尽头,是灯湾七樱,樱下七座小坟,坟前各生一盏灯,灯皆无火,唯灯罩“平安”二字,墨迹是韦小宝掌纹。
冰面忽然裂开一道缝,缝里涌出暖雾,雾里浮着七盏无火之灯,灯罩乳名依次亮起,像七颗迟到的星。老妪俯身,以指尖蘸雾,雾在她掌纹里凝成一句极轻的话:“冰裂即灯裂,灯裂即魂归。”话音未散,井台龙睛里的七颗乳牙同时脱落,坠入冰缝,像七粒金丸投入深井。冰层随即开始融化,融得极慢,慢得像一场不愿醒的梦。
二
冰层下,是一座倒置的城。城墙由冻骨砌成,骨缝间流动着淡金色的液,液光把骨映成半透明,像一座巨大的灯罩。城中央悬着一盏巨灯,灯罩空白,灯芯是一缕极长的龙须,灯油是一滴极重的帝血,灯火却未燃。灯座是七具小小的骸骨,骸骨围成一圈,手牵手,面朝内,背对外,像在守护什么,又像等待什么。七颗乳牙坠入灯座,便化作七道金光,金光在空中盘旋,盘旋成一朵极小的樱,樱心孕一粒新芽,芽尖带着极淡的红。樱落,芽生,根须缠住龙须灯芯,灯便燃了。火色极暖,像雪里透出的第一缕晨光,又像婴孩初醒时的鼻息。
火光投在骨壁上,显出流动的画:洛阳白马寺残钟、洛河龙脉、京师午门、灯湾樱林……画与画重叠,重叠处,一盏灯长明,灯芯是一缕龙须,灯油是一滴帝血,灯火极暖,像要照彻整个长夜。老妪在火光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影子极淡,唯掌纹里的灯形极亮。影子抬手,指节轻敲空气,敲出三声“嗒、嗒、嗒”,便散了。散时,骨壁开始融化,融成七滴金血,金血又凝成七颗新牙,牙根各缠一缕极淡的金发。七童的骸骨在火光中重新聚拢,聚拢成七颗乳牙,牙落在冰面,像七粒晨星坠入深井。
三
冰层上,韦小宝的脚印开始发光。每一步都化成一盏无火之灯,灯罩空白,唯灯影投在冰里,显出极长的归途——归途尽头,是灯湾七樱,樱下七座小坟,坟前各生一盏灯,灯皆无火,唯灯罩“平安”二字,墨迹是韦小宝掌纹。脚印尽头,是一座冰桥,桥身由冻骨砌成,骨缝间流动着淡金色的液,液光把骨映成半透明,像一座巨大的灯罩。桥中央悬着一盏巨灯,灯罩空白,灯芯是一缕极长的龙须,灯油是一滴极重的帝血,灯火却未燃。韦小宝把灯火调到最小,只剩豆大一点金红,灯油却烧得极快,发出“咝咝”的细啸。老妪坐在桥边,黑陶罐横放在膝,罐口被龙鳞封得严丝合缝,仍时不时“嗡嗡”作响,像有七颗乳牙在里面滚骰子。
“再晃,就把你们的牙全拔了。”韦小宝头也不回,声音却带着笑。罐里立刻安静,只剩一下极轻的“嗒”,像谁偷偷补了个欠身。灯火燃尽时,天已微明。东方泛起蟹壳青,像一盏将灭未灭的灯。韦小宝把空灯留在桥中央,灯罩裂纹里凝着金屑,像封存了整个黎明。他与老妪登舟离去,舟头仍立着那模糊的人影,手里提着一盏灯,灯芯是完整的龙须,灯油是凝结的帝血,灯火极亮,亮得能照见归途。归途尽头,是灯湾七樱,樱下七座小坟,坟前各生一盏灯,灯皆无火,唯灯罩“平安”二字,墨迹是韦小宝掌纹。
舟渐远,鹿鼎山的轮廓在雾中淡去,唯余那口井,井台雕龙已复原,龙睛里嵌着七颗乳牙,牙根各缠一缕极淡的金发,像七盏不肯熄灭的灯芯。井底传来极深的回响,像有人从地心回应,回应声里混着七童永不疲倦的笑声,最终都化作一句极轻的叹息,像灯芯终于找到了归处:
“灯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