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攥着那个硌手的窝头，望着逐渐散去却仍满脸愤懑的工人，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句\"罢工\"像根钢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苏哥，对不住......\"傻柱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麸皮，声音闷得像卡在喉咙里，\"我真没藏一粒粮。天天守着灶台，看着这些掺糠的面，我比谁都窝火，可我一个做饭的，能有啥法子？\"
\"我信你。\"苏青弯腰帮他捡起擀面杖，\"你先歇着，后面的事我来处理。就你这脾气，再吵下去指不定得出什么乱子。\"
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杨厂长的怒骂声穿透门板：\"老聂！你办的什么事？工人都要造反了！现在是什么节骨眼，你不清楚？这要是传到王局长耳朵里，咱们整个厂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苏青推门而入时，正撞见老聂抬手擦汗，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厂长，粮店张胖子说最近粮食调配实在紧张，各个厂都得勒紧裤腰带，还说......还说咱们厂还算好的了。\"
\"张胖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能有点脑子么？\"杨厂长猛地拍桌，震得茶杯里的茶水泼出来，\"咱们厂里的工人还说机械厂能蒸白面馒头，咱们厂的工人就活该吃猪食？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咱们吗？\"
\"厂长，这真不怪我们！\"黄主任声音发颤，帮着上司解释，他把账本摊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粮食进出，\"粮站给咱们的就是掺了五成糠的杂粮，咱们总不能把粮丢垃圾桶吧？我还特意往里头兑厂里储备粮，现在估计连窝头都蒸不出来！就昨儿，为了多弄点好粮，我在粮站门口站了俩小时，好话说尽，张主任就是没松口！\"
\"五成？！\"苏青听到黄主任说的猛地起身，撞翻了墙角的暖壶。\"他张胖子这是把咱们厂当软柿子捏！机械厂是市里重点单位，咱们就不是了？咱们厂工人就活该吃糠咽菜？我还听工人说，机械厂虽然也掺糠，但人家比例才一成半，还给细粮，这欺负人也欺负的太明显了？\"
老聂苦笑一声，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又发现是空的：\"我每次去要粮，张胖子就拍着胸脯说全市都一样，还抹着眼泪说粮店库房见底了。上次去，他拉着我看空荡荡的粮仓，说再这样下去，粮店职工都得喝西北风了。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放屁！\"杨厂长抓起搪瓷缸狠狠砸在地上，\"他库房见底，我看着就是看你老聂好欺负，那仓库就是给你这样的老实准备的，咱们工人在厂里累死累活炼钢，就配吃这猪都不吃的东西？\"
苏青拿出工人今儿闹事的窝头：\"老聂，你就是太实诚。粮店那帮人精着呢——好欺负的使劲掺糠，得罪不起的供成祖宗。你想想，为啥给咱们五成，给机械厂就正常供应？还不是看咱们好说话！\"他突然想起贾张氏在供销社骂街的模样，嘴角扯出冷笑，\"连猪都咽不下去的东西给咱们，还谈什么轧钢？明天吃的要是再这样，工人真罢工了，咱们都得去车间扛钢锭！\"
老聂急得直搓手：\"那现在咋办？我再去求张胖子，他还是那句话，说粮店也是按上头指示办事，他也做不了主。要是咱们闹起来，他说他就把责任全推到咱们厂头上。\"
\"求？这个可求不来。\"苏青突然提高声调，\"咱们要求不高，掺糠比例降到两成以下！他要是不答应，咱们就组织工人去粮店参观——让全市都看看，轧钢厂的工人吃的是什么！就说咱们要学习粮店先进经验，看他们是怎么调配粮食的，到时候，看他张胖子还能不能坐得住！\"
办公室陷入死寂。杨厂长盯着苏青眼底的血丝，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好！这次我和苏青亲自去会会张胖子！老聂，你立刻把储备粮拿出来，先把窝头的糠降到两成下！就算咱们厂的储备粮全用了也得降！\"
老聂苦着脸：\"厂长，咱们刚停补贴省出来的粮食，这下又得全搭进去。而且，要是张胖子以后记恨咱们，故意卡咱们的粮食......\"
\"保工人要紧！不得罪他们，咱们也拿不到好粮，干嘛怕得罪他。\"苏青打断他，想起大刘通红的嗓子和李大姐愤怒的眼神，\"现在就得让他知道，咱们轧钢厂不是好欺负的！\"
杨厂长抓起军大衣往身上一披：\"走！今天不把张胖子的装哭的眼泪逼回去，我就不姓杨！老聂，你赶紧去安排降糠的事，黄主任，你跟着一起，务必把窝头质量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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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厂长的二八自行车链条刮得咔嗒作响。苏青抱紧后座，看着厂长脖颈暴起的青筋——这哪是骑车，分明是要把满腔怒火蹬进车轮里。
粮站红漆铁门紧闭如巨兽獠牙，杨厂长一脚踹在门环上，冰棱哗啦啦碎落：\"张胖子！缩头乌龟躲够了没？\"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门卫探出半张脸，瞬间被杨厂长挤到墙角：\"去！叫你们主任出来！就说红星轧钢厂的叫花子讨饭来了！\"
穿过结霜的走廊，办公室门缝渗出的肉香勾得人发馋。苏青冷笑一声——好个粮食紧张，炖肉的香气都快把门熏透了。
推门刹那，张胖子正跷着二郎腿，捧着搪瓷缸啃红烧排骨，油星顺着络腮胡滴在地上。墙上还挂着\"粮食调配先进单位\"的锦旗。
\"哎哟杨厂长！稀客稀客！\"张胖子慌忙起身，\"快坐快坐，正好尝尝我这秘制......\"
\"秘制猪食配方？\"杨厂长一脚踢翻脚边火盆，炭灰扑了张胖子满脸，\"机械厂顿顿白面馒头，我们工人啃带刺窝头！你当我们厂工人是猪吗？\"
张胖子小眼睛滴溜溜转，突然拍着大腿哀嚎：\"杨厂长您这是冤枉死人呐！粮食调配都是上级红头文件定的，我就是个按章办事的小喽啰......\"说着摸出皱巴巴的报表，\"您看这出库单，白纸黑字！\"
\"白纸黑字？\"苏青突然掏出油纸包，在桌上抖开上午工人闹事时摔碎的窝头。\"张主任，要是您来吃这玩意儿，怕是都要闹肠胃炎吧？\"
张胖子脸色骤变：\"这......这是运输途中受潮变质！正常损耗，我正要准备上报粮食部......\"
\"上报？你跟我演啥戏呢。\"杨厂长猛地扯开衣领，\"我们厂上万工人没日没夜的干活儿！现在倒好，拿喂猪的东西糊弄我们？工业部给我们批的专用粮去哪了，都让你贪了买肉了？\"他突然揪住张胖子衣领，\"信不信我把你这'先进单位'的锦旗，塞到你嘴里......\"
\"使不得使不得！\"张胖子涨红着脸拼命挣扎，\"杨厂长您有话好说！都是兄弟单位。\"张主任提高嗓门，\"您厂子是重点单位，可粮食也得先紧着城里的老百姓啊！\"
苏青靠在门框上，摸出烟盒弹了弹：\"张主任，自今年大炼钢铁开始，咱们厂支援了多少钢材？这些多出来的钢都是咱们轧钢厂做成合格钢钎出的厂子。可咱们厂的工人，扛着百八十斤的钢坯在高炉边打转，没粮食撑着，万一倒下一个就是工伤事故，到时候您担得起责任？\"
张主任拉开杨厂长的手，突然从抽屉里拿出账本，\"您二位看看这月的调拨单，全市工业系统粮食指标减了两成，我要是不掺代食品，您让我拿什么给您发货？\"
苏青慢悠悠说：\"你也说了指标少了两成，你为啥给咱们厂供应的掺的达到了五成，被你吞了，换了这一桌好肉？\"
\"说，是不是给咱们厂多掺糠，省出来的粮食。被你拿了换了好处？\"杨厂长听到苏青说的，顿时又要上手。
张主任忙急着后退，这些省出来的份额，确实被他用作换了人情：\"杨厂长您消消气，咱再商量商量——代食品降到两成，一成豆饼渣，剩下七成好粮里麦壳子咱筛干净？分开装。\"
杨厂长听后停下动作：\"减两成可以，但糠只能掺一成，另外一成用豆饼渣。\"他从裤兜掏出烟盒，递过去一支，\"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轧钢厂要是闹起罢工，市里领导第一个找的是谁？\"
张主任突然压低声音，\"不行，最少三成代食品，实不相瞒，各区粮店都在掺，您要是闹到市里，全国那么多粮店都要跟着倒霉，你们厂子也好不了。\"
苏青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冷意：\"张主任，我们没打算闹事，就是来谈个解决办法。\"他翻开帆布包，拿出一叠照片，\"我是搞宣传的，如果我在厂食堂拍些照片，比如工人啃窝头硌掉牙的，高炉上饿晕的，您要是觉得拍好的这些照片送市里合适，我们现在就骑车回去准备，明儿就送到市政府的办公桌上，咱们看谁先倒霉。\"
张主任看着苏青认真的眼神也不敢赌：\"算您狠！一成代食品，一成豆饼渣，其他用好粮啥也不掺，行吧？\"他抓起算盘重新拨弄，\"但有言在先，下个月指标再减，我可没办法了。\"
杨厂长哼了声：\"断不断顿看你表现。对了，这个月的这批粮供应的不对，你得把这批欠的三成好粮和一成豆渣补上，明儿厂里聂主任会过来收粮——\"他指节敲了敲柜台，\"别跟我耍花样，咱们厂高炉出钢钎缺个扛包的，你要不要来试试？\"
张主任心里骂娘，表面赔着笑往门口送，看着杨厂长跨上二八杠：\"杨厂长慢走，改天请您下馆子...\"
\"下什么馆子！\"杨厂长头也不回，车链条咔嗒作响，\"留着你的白面馒头哄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