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煤灰扑进厂长办公室,杨厂长抖落军大衣上的冰碴,一屁股坐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后。苏青刚把冻得通红的双手凑近煤炉,后勤主任聂文军就急匆匆推门而入,镜片上蒙着层白茫茫的雾气。
\"厂长!苏副厂长!\"聂文军摘下眼镜使劲擦拭,\"张胖子那边......到底谈得咋样?\"
杨厂长翘起二郎腿,摸出根烟叼在嘴上,苏青眼疾手快划亮火柴凑过去。火苗跃动间,杨厂长吐出的烟圈都带着得意:\"老聂啊,你就是太实诚!看看,我和苏青出马,直接把掺糠比例压到两成!一成还是豆渣代替。\"
聂文军的喉结上下滚动,盯着杨厂长指间明明灭灭的香烟:\"两成?可、可张胖子之前一直说......\"
\"随意啊,你就是太老实了,他说什么你都信?\"杨厂长突然拍桌:\"那孙子屋里炖着红烧肉,墙上挂着先进单位锦旗,转头跟你哭库房见底?我看你就是被他那几滴鳄鱼眼泪骗怕了!\"
苏青倚着暖气片轻笑出声:\"聂主任,粮店那帮人就会挑软柿子捏。您每次去客客气气,人家可不就把咱们厂当冤大头?\"他从帆布包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协议,在桌上展开时带起一阵冷风,\"您瞧瞧,白纸黑字写着,以后每批粮食都得抽样公示。\"
聂文军凑近细看,眼睛突然瞪大——协议末尾除了张胖子的签名,还赫然盖着粮站鲜红的公章。他抬起头时,后脖颈的汗把棉袄都洇湿了:\"这......张胖子真答应了?\"
\"答应?\"杨厂长嗤笑一声,抓起搪瓷缸猛灌一口,\"要不是苏青掏出工人啃窝头的照片,说要送到市政府,那老小子还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他重重放下茶缸,\"老聂,记住咯,这年头跟人打交道,光讲道理可不行!\"
聂文军涨红着脸搓着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厂长,这是黄主任让我给您留的窝窝头......\"他展开油纸,露出半个掺着黑糠的窝头,\"今天食堂用新比例蒸的,您尝尝?\"
苏青接过窝头捏了捏,触感比上午那硌手的硬块柔软不少。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粗糙的麸皮混着淡淡的豆饼香在舌尖散开,抬眼正撞见聂文军局促的眼神:\"聂主任,这手艺比上午强多了,就是豆饼渣还得再磨细点。\"
杨厂长却把窝头扔回油纸包,眉头拧成个疙瘩:\"磨什么磨!老聂,你明儿一早带傻柱去粮站!把这个月缺的三成好粮和豆渣全拉回来!那姓张的要是敢打马虎眼,就让傻柱站粮店门口骂街!就说轧钢厂的工人饿得抡不动锤,看他张胖子的脸往哪搁!\"
\"可是厂长,万一张胖子拿官话压人又耍赖......\"聂文军话音未落,就被杨厂长挥手打断。
\"压人?他敢!老聂你给我记着,缺的粮食一斤都不能少,少一粒就让傻柱把粮店的秤砸了!闹出事儿我给你担着。\"
窗外暮色渐浓,聂文军拿着协议退出办公室时,听见杨厂长的笑声混着苏青的调侃飘出来:\"带傻柱去准没错,他嗓门一亮,张胖子不得吓得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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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北风卷着细雪往人衣领里钻。聂文军裹紧棉袄站在粮店门前,身旁傻柱扛着根擀面杖,身后跟着后勤处的干事,他们是来壮声势和搬缺口的粮食。
\"哐哐哐!\"擀面杖砸在红漆铁门上,\"张胖子!开门!装聋作哑是吧?\"傻柱扯着嗓子吼。
门吱呀开了条缝,门卫探出半个脑袋,被傻柱一把推开。一行人踩着满地薄冰冲进院子,正撞见张胖子蹲在墙根捧着搪瓷缸喝小米粥,金黄的油花在粥面上晃眼。
\"张主任好雅兴啊!\"聂文军摘下眼镜,用袖口狠狠擦拭,镜片后的眼睛通红,\"我拿你当自家兄弟,你就这么糊弄我?机械厂掺糠一成五,顿顿白面馒头,我们轧钢厂吃五成糠的窝头,硌得工人满嘴是血!\"他抖开皱巴巴的账本,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亏我还信你说库房见底,合着好粮都藏着喂自家人了?\"
张胖子手一抖,粥洒在棉鞋上,堆起满脸笑:\"聂主任,这都是上头规定,我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您啊......\"
\"规定?\"傻柱突然往前跨一步,擀面杖重重杵在地上,\"昨儿杨厂长说了,今天来拿三成缺口粮和一成豆渣,少一粒粮,我就把你这先进单位的锦旗塞你嘴里!\"傻柱在来之前就得到苏青授意,他就是来做坏人的,傻柱凶起来,确实有威慑力。
后院传来麻袋拖拽的声响,张胖子脸色骤变,伸手想拦:\"几位先屋里坐......\"
\"坐你娘的腿!厂里一堆事儿等着干,没空跟你磨叽!\"傻柱一把推开他,大步往仓库冲。聂文军紧随其后,掀开仓库门帘的瞬间,霉味混着陈粮气息扑面而来——外头堆着的麻袋破口处漏出发黑的麸皮,而里间库房,崭新的棒子面袋摞得整整齐齐,封口的红绳还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好啊你!\"聂文军的声音发颤,抓起袋口的麸皮狠狠甩在地上,\"又想拿麸皮糊弄我们,好粮藏得比老婆还严实!今儿不把缺的三成好粮和豆渣补上,我、我......\"
\"别别别!张胖子扑过来想拦着,被傻柱一擀面杖敲在麻袋上,\"有话好说!都是误会!\"
\"误会?我就知道你不老实,还想坑咱们厂。\"傻柱揪住张胖子的衣领,\"你当我们轧钢厂是叫花子?工人在高炉边抡大锤,饿得两眼发黑,你倒在这儿喝油水!\"他突然提高嗓门,\"兄弟们!都来看看啊!粮店主任吃香喝辣,咱们工人吃猪食——\"
\"别喊!你别喊!\"张胖子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捂住傻柱的嘴,\"我补!这就补!\"他转头瞪向呆立的保管员,\"还愣着干什么?把三号库的棒子面都搬出来!\"
聂文军看着满地狼藉,想起这些日子在粮店低声下气的模样,眼眶突然发热。他挺直腰板,把出库单拍在张胖子胸口:\"今天少一斤粮,我就去市政府门口拉横幅!\"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仓库,傻柱叉腰大笑的声音混着搬运粮食的响动,张胖子抹着额头的汗,望着车斗里越堆越高的粮袋,暗暗咬牙——这红星轧钢厂,往后怕是再不敢惹了。
聂文军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看着工人将最后一袋白面搬上车。
呼啸的北风中,他忽然想起往日在粮店跟张胖子点头哈腰的自己。
原来低三下四换不来尊重,反倒是今日撕破脸的对峙,让张胖子慌了神。他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出库单,第一次觉得,这唱黑脸、翻脸的手段,竟比说尽好话、赔尽笑脸更能办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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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办办公室里的煤炉里的炭块噼啪炸开火星,杨厂长盯着搪瓷缸里浮着的几片茶叶,重重叹了口气:\"小苏,你说这现在粮食金贵得跟金子似的,张胖子那孙子以后如果在偷奸耍滑......\"话音未落,窗外传来装卸粮食的吆喝声,是聂文军和傻柱押着粮车回来了。
苏青往炉子里添了铲煤,火苗忽地蹿高,映得墙上\"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标语忽明忽暗:\"厂长,今儿拿回了缺的粮食,可这只是一时。再过几个月粮站收的新粮没下来,旧粮见底,粮站为了保城里供应不断顿,掺糠掺石子的事儿只怕更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的生产进度表,\"到时候工人没力气炼钢,农民没工具种地,这不是个死局吗?到时工人们还是一样会闹出事,比如罢工。\"
杨厂长捏扁烟盒,铁皮在掌心发出刺耳的声响:\"照你这么说,咱们只能干等着?\"
\"咱们得让大伙知道,咱们工人和农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苏青从抽屉里抽出几张泛黄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我琢磨着编个话剧,就演农民为了支援城里炼钢,把口粮省下来,自己啃野菜、吃树皮;城里工人知道后,拼了命多炼钢材,造农具支援农村。\"
杨厂长凑上前细看,手指摩挲着纸上炼钢工人挥汗如雨的简笔画:\"可现在工人们已经开始吃不饱了,哪有心思看话剧?\"
\"正因为吃不饱,才更要看。\"苏青把草图按在桌上,\"当工人看到农民嚼着草根还惦记着炼钢,看到自己造出的锄头送到田间地头,这股子心气就不会散。咱们工人兄弟也会体谅农民兄弟。以后厂里食堂供应不足,工人们也不会再拍桌子骂娘了。\"
杨厂长一想,还真是:\"你小子还真有法子。\"
苏青听后苦笑,这是没办法的事,这城里因为粮站供应不足,以后闹罢工多的是,但是第一个搞罢工的不应该是他们轧钢厂,出头鸟都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