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正在看各地传来的情报,郗超领着王凝之直接走进厅内,拱手道:“桓公,王叔平到了。”
王凝之恭敬地行了一礼,“参见大将军。”
桓温放下手中的信笺,笑道:“叔平来了,路上还顺利吗,逸少近来可好?”
“一切顺利,家父也一切安好,正在筹备土断一事,大将军想必已经收到方略了。”
桓温点头道:“不错,逸少行事果决,早该到建康承担重任。”
两人坐下后,三人一起聊了些京城里的闲话,桓温吩咐道:“叔平你才到,先歇息几日,让嘉宾带你熟悉一下,具体事务后面再做安排。”
王凝之对将军府的事务是两眼一抹黑,桓温这么说,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他想多了,掾这个官职,就是负责协助领导处理日常事务的,换句话说,根本没有具体的工作内容。
在江陵待了十余日,北伐一点动静都没有,桓温倒是召见了几次,但每次都是和一帮文士坐而论道。
一来二去,先和那些参军、别驾、主簿之流混熟了。
正如郗超所言,里面真没什么可用之材,连清谈水平都差了建康几个档次。
唯一能让王凝之多看两眼的,还是个后世的名人,囊萤夜读的车胤,眼下担任征西长史,从那个故事也能知道,是个家道中落的穷苦出身。
在参与了几次乏味的清谈之后,王凝之索性学起了郗超,找各种理由推脱,不再参加了。
桓温知道他们是看不上荆州这些人,并不强迫。
无事可做的日子,王凝之拉着郭宝、李寿二人到城外去打猎,其实就是练习骑术和射箭。
冲锋陷阵是不打算了,但多点保命能力总是好的,再不济也锻炼了身体。
到了三月,探子传回消息,占据许昌的姚襄出兵攻打洛阳的周成。
姚襄是羌人,后赵灭亡后,其父姚弋仲带着他投降了东晋,但并未南下,而是继续留在中原抢地盘。
永和八年,姚弋仲去世,姚襄几次败于前秦之后,这才领军南下,朝廷将他安置在谯城(今安徽亳州)。
他和豫州刺史谢尚一见如故,两人还一起讨伐过叛军,不过大败而归。
这样的太平日子没过多久,对姚襄心存忌惮的大名士殷浩开始各种小动作,一会派刺客,一会派军偷袭,想吞并姚襄的部众,但都未能成功。
然后最离谱的一幕来了,殷浩率军北伐,居然让姚襄率部作为先锋。
很难理解殷浩的脑回路,但姚襄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直接在中途设伏,反戈一击,大败殷浩,斩杀擒获万余人,建康朝廷为北伐辛苦攒下的粮草辎重都为其所有。
这事之后,姚襄上书朝廷陈述殷浩的罪状,同时为自己请罪,但建康朝廷再蠢,也不可能接受他了。
于是双方摩擦不断,好在姚襄部下都是北方人,对江南兴趣不大,所以他选择了率部北上占领了许昌,劝课农桑,积攒实力。
周成则是冉魏的将领,冉氏败亡后,他投降了东晋,不过建康朝廷并无染指黄河的打算,他观望了一阵后,选择了脱离东晋,占领洛阳自己单干。
姚襄攻打洛阳,就是想找个软柿子捏下,扩大自己的领土。
眼下淮河以北,黄河以南的这片区域,被秦、燕、晋三国合围起来,没有哪家不想吃下,但又相互顾忌,这才让几个小军阀在里面当起了大王。
这些人主打一个有奶便是娘,今天北边的前燕来了,他们投降,明天西边的前秦来了,他们也投降,后天又觉得应该回归正朔了,便将降表送往南边的东晋。
除了不挪窝,别的条件都好说。
收到北方的情报后,桓温的大都督府开始快速运作,他先遣帐下都护高武北上,占据鲁阳(今平顶山市鲁山县),遣辅国将军戴施领水军进入黄河,进逼洛阳。
同时桓温上书朝廷,要求徐州、豫州出兵协助。
这年六月,桓温亲率大军自江陵北上,先抵达襄阳,镇守此地的是桓温的幼弟桓冲。
打起仗来,桓温主要依靠的还是自家人,他的儿子虽然不成器,但兄弟里面有桓豁和桓冲可以镇守一方,子侄里有桓石虔和桓石民这样的勇将。
王凝之第一次参与战事,有些紧张,但面上还是一副淡定模样,跟在郗超和袁宏等人身边。
大军出襄阳后,桓温带着一众幕僚坐船走水路,沿淯水北上。
对于打过灭国之战的桓温来说,区区姚襄和周成,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命人在船楼上设席,摆上茶果,与众人欢聚。
正值盛夏,从高处远望,一片郁郁葱葱,山河连绵,纵横交错,令人豪气顿生,有指点江山之意。
王凝之长舒口气,真正地放松下来。
众人闲话几轮后,桓温站起身,对着北方眺望良久,感慨道:“神州陆沉,百年丘墟,都是王夷甫等人的过失。”
王衍,字夷甫,西晋时的名士典范,相貌出众,风姿详雅,喜欢清谈,爱好老庄。
不过他最大的本事还是苟且偷生,哪怕在八王之乱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舞台上,他也一直苟到了最后。
可惜这场司马家内斗的胜利者司马越没过两年,就在内忧外患中惊惧而死,被推举为元帅的王衍很快成了石勒的俘虏。
在这种情况下,王衍还没有放弃,跟石勒表示自己压根就不喜欢政事,同时劝石勒称帝。
羯族奴隶出身的石勒闻言大为震撼,刷新了自己对名士的认知,所以没有像对待其他西晋的王公贵族那样,直接拖出去砍了,而是让人在晚上把墙推倒,压死了这位尘世以外的人物。
桓温的话让王凝之有些尴尬,毕竟王衍是他的叔爷爷,王导带着司马睿来到江东,正是王衍准备的狡兔三窟之一,可惜他自己没用上。
正在王凝之犹豫要不要和这位叔爷爷划清界限时,同坐的袁宏接口道:“国运自有兴废,哪里是他们的过错呢。”
桓温脸色一变,他平日虽然也喜欢清谈,但眼下披甲出征,态度自然不一样了,于是转身对着众人说道:“听说当年刘表有一头千斤巨牛,吃十倍的草料,负重远行却不如一头瘦弱的母牛,魏武进入荆州后,直接将它杀了犒劳军士。”
这话一出,不仅袁宏脸色苍白,其他人也是一脸震惊。
只有王凝之抚掌称好,众人为之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