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犹疑之中,长长的一串名单终于念完。
整体来看,武将授爵的人数更多,虽然都是下等爵位。
文臣大多以关东为主,毕竟他们在王凝之麾下效力已久,不像江东士族,大多是受禅之后才真正归于王凝之的,基本是寸功未立。
随建康朝廷迁到洛阳而得以封爵的,只有陆纳、王雅、范宁和车胤等数人,要么身居高位,要么和王凝之关系密切。
所以王珣和王临之两人的县侯,就显得格外突兀。
当然,引人瞩目的还有刘牢之的县公,他不过军门出身,居然一跃而与龙亢桓氏的当家人桓冲同等爵位。
殿中安静下来后,王凝之扫视众人,说道:“前日下旨后,听说众卿对降等袭爵之事有些不理解,朕在此解释下,这是常例,爵位因功而封,想要与国同休,就得拿出盖世之功来,到时朕绝不会吝惜一个世袭罔替。”
刘牢之十分上道,拱手道:“陛下,何为盖世之功?”
王凝之答道:“文能治国安邦,武能开疆扩土,为非常之功,当有非常之赏,故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刘牢之兴奋道:“那平定关中,是不是就可以?”
“当然,”王凝之点头道:“扬州刺史谢玄,他的郡公爵位,便可世袭罔替。”
谢玄有灭燕之功,他的康乐县公被升为陈郡公,因为不是实际封地,王凝之索性用陈郡给他冠名。
刘牢之在座位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其他人看不下去了,这对君臣一唱一和,分明是不把大殿里的失意者放在眼里。
王谧之兄、同为王导之孙的王穆出言道:“陛下,开疆扩土有依据,可治国安邦如何算?”
他这是气愤王凝之对武将集团的偏袒。
王凝之说道:“如何不能算,前朝爵位,朕不是也认同了数位,便以此为例。”
王穆索性将矛头对准刘牢之,“陛下这话难以令人信服,比如刘道坚一介武夫,不过跟在陛下身后,立下些微末功劳,就得封县公,这让大家情何以堪?”
刘牢之腾地一下站起来,双手握拳,怒视王穆。
殿中大臣面色各异,但心中都齐道一声来了。
沈劲站出来替刘牢之说话,“依王府君的话,我不过罪人之后,居然得封郡公,岂不是更加不公?”
王穆不想扩大事端,说道:“沈将军出自吴兴沈氏,如何能一样?当年令尊只是一时糊涂,所做之事与你也不相干。”
这就是世家的逻辑,吴兴沈氏虽然没落了一阵,但门第摆在那,如今东山再起,大家就还是自己人。
沈劲冷笑一声,“府君这套说辞,令人叹为观止。”
他嘲讽完,就不再多说了。
刘牢之记起王凝之的话,忍了忍,也坐了下来。
王凝之这才说道:“没有这些武夫,众卿这会还在建康望北而叹呢?伯远若是不服,攻秦之事,朕可以算你一份,世袭罔替的爵位,你自己去取。”
王穆自然不敢接这话,转而道:“陛下未免厚此薄此,王镇军新丧,陛下只追赠一个卫将军,刘道坚不过附翼攀鳞之功,陛下就赐以公爵,须知以当年丞相挽狂澜于既倒,所封也不过一个郡公而已。”
终于说到正题了,不少大臣纷纷站出来,为王荟鸣不平,表示以他的出身和这么多年的贡献,怎么着也该追赠个爵位。
殿中顿时热闹起来,此起彼伏的进言声回荡在大殿里,他们为王荟叫屈的同时,还不忘暗戳戳地踩一下那些武将。
首当其冲的还是刘牢之,他毫无根基,但因为自小便跟着王凝之征战,就得封公爵,无疑成了现场众人的眼中钉。
王凝之没有制止,任由他们叽叽喳喳。
刘牢之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他能有今日,固然有王凝之的提携,但也是他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哪能任由这帮人肆意诋毁。
喧闹之中,刘牢之起身出列,来到殿中,对着喋喋不休的众人喝道:“王镇军有何功劳,也敢和我比?就因为他姓王,就该有爵位吗?”
这话一下子镇住了进言的大臣们。
但很快就有人进言,“刘道坚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王凝之摆出一副公正的态度,说道:“你们这般攻击人,还不让他辩解一二吗?”
刘牢之站到王穆面前,继续说道:“我从洛阳加入行伍,二十年来转战各地,这才有了今日的爵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王凝之忍住笑,出言制止道:“可以抗辩,不可言语伤人。”
刘牢之转过身,躬身称是,又回头对王穆说道:“陛下出身王家不假,但这天下,可不是王家的,你们在这里公然索要爵位,简直令故丞相蒙羞。”
王凝之很满意这个嘴替,咳嗽两声,“好了,有事说事,不许胡说,也不要胡乱攀扯。”
他这话看似说刘牢之,实则暗指王家这帮人功劳没有,只会一味拿王导说事。
刘牢之发泄一通,得意地回到位置坐下。
殿中进言的众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们自觉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却当众被刘牢之羞辱,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王穆一咬牙,伏倒在地,高声道:“陛下,王镇军乃故丞相侄子、陛下族叔,无辜被罚之后,愤懑而亡,请陛下明察,多加恩恤,以安天下臣子之心。”
不少人跟在他身后,纷纷跪地,一起为王荟喊冤。
王凝之的眉头皱起,嘴角却噙着一抹冷笑,好一场闹剧。
郗超作为尚书令,出面维持秩序,说道:“前番朝会,大家都有参加,王镇军教子无方,被罚跪于宗庙,如何无辜?至于愤懑而亡,更是你们的臆测。”
王穆不满道:“王镇军年事已高,如何能受得住?”
郗超还要再说,王凝之打断道:“这么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
王穆不敢和他对视,再次伏倒在地,默认了王凝之的说法。
王凝之看着跪在一地的众人,冷笑道:“看来你们今日是商量好,要给朕一个难堪了?”
跪地的众大臣不敢回话。
“朕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王凝之寒声道:“现在回到位置上,朕只当你是被裹挟的,可以不追究,但若是觉得这样可以逼朕就范,不妨再试试。”
沈劲默默从位置上站起身,来到殿门处,大手一挥。
一阵铠甲的碰撞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