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宁王府注定不会太平。
雷声不断,干巴巴打在院中,崔恕拖拽着林枝枝,很快将她丢到我的灵前。
下人们都醒了,纷纷赶来灵堂,噤若寒蝉。
惠姑姑走在前头,上前福了福身。
“王爷,有何吩咐?”
崔恕用力一甩手。
“之前有些事,是本王错怪了林姑娘。所以今晚,本王要请各位做个见证,看本王亲自向林姑娘赔个不是。”
惠姑姑睨眼一看。
林枝枝歪着头,衣服尽湿,鬓发乱成一片。
明明是副狼狈的样子,可这妮子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还真是……
让人不快。
在场众人,不只惠姑姑一个人这样想。
就连崔恕也一样。
此时此刻,对上林枝枝清澈明亮的眼睛,只让他感觉气血上涌。
愤怒,不甘。
以及……心虚。
这是活着的感觉。
这是我再也没法带给崔恕的感觉。
“林姑娘既然觉得,是本王害你背上留疤,那本王便还你一块新皮,如何?”
此话一出。
人群中连连响起倒抽冷气的轻响。
甚至见识多如惠姑姑,亦是肩膀一晃。
还林枝枝一块新皮?
这世上哪有什么换皮之术!
所谓换皮,不过是扒了她现在的皮,等她自己重新长一块皮罢了!
这些黑话,原本都是宫里的手段,普通人自然是不懂的。
可林枝枝却像是明白了一切一般,自知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慢慢偏过头来。
她倔强的盯着崔恕。
“不过是一块皮罢了,王爷位高权重,想撕就撕,何必征求我一介贱民的意见?”
激将?
我不确定林枝枝是鲁莽还是另有办法。
但此时的崔恕显然并不吃她这套。
我见他眼眸微眯,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这是他心情极差的表现。
“林枝枝,你这话说的,倒好像本王是什么残暴之人,只是单纯的想折磨你为乐一样。”
“难道不是?我背上的伤疤要怎么长、长成什么样,分明都是天意而为,岂是我能左右的!可王爷若是非要给我安个罪名,那我也只好认下了!”
说到这。
窗外雷声急促,几道电光紧跟其后,照得灵堂青白一室。
我看到崔恕的手微微发抖。
“好你个天意!”
突然,他一把抓起炭盆边的火钳,勾起林枝枝的衣服。
那朵栀子花似的伤疤顿时一览无余。
崔恕愤怒的大吼:“你以为本王愿意对你施刑?本王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更何况是亲自动手,都嫌脏了自己的手!本王这样做,不过是见不得你这种心思歹毒之人,背上背负着栀栀的名字罢了!”
众人大惊失色!
“她背上的伤疤……不可能!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白天她老娘不还上门给她送媚药来着?要我看呐,她肯定就是早早算计好的!”
“可不是吗!这贱人惯会钻空子,定是想着天天顶着这伤痕在王爷眼前晃悠,勾引王爷!”
下人们各有分说,却一个比一个骂得狠毒。
每句话,林枝枝都听进耳中。
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冷冷一笑。
“王爷要杀要剐都请快些,我林枝枝悉听尊便,只是千万别耽误了天亮时给王妃供香,免得到时候又怪到我头上来!若王爷怕脏了自己的手,那我自己来便是了——”
话音未落,林枝枝突然夺过崔恕手中的火钳,一字一句道:
“既然王爷觉得这伤疤会让您想起王妃,那我便将它烫成枯枝烂叶!”
说着,她便举起火钳。
炭火遇风,烧得噼啪作响。
我手心发冷,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
不要——
我在心中大喊。
原来,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善良。
我希望林枝枝停下,并不是因为可怜她受苦。
而是因为我知道,眼前的一切,一定都是剧情安排好的苦肉计。
烙铁肯定不会落下,而林枝枝的伤,会永永远远的变成一朵开在崔恕心头的栀子花。
就像她现在凛然决然的身姿,会深深刻在崔恕的心里一样。
紧接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伴随着咣当一声闷响,火钳竟被十三的剑一招打落在地。
“请王爷三思!”
出手后,这个忠心耿耿的少年立刻抱拳,跪向崔恕。
“王爷,林姑娘病体未愈,倘若伤上加伤,绝对必死无疑!”
“那就让她——”
“林姑娘绝不能死!”
十三声音拔起,与雷声一同响彻灵堂。
我见他持剑的手攥得发白。
“此话虽然大逆不道,但属下身为人臣,却不得不说!”
“王爷不杀林宗耀,已是仁爱之举,又收林姑娘进府,更是尽显仁慈之心。”
“倘若王妃头七未过,林姑娘却横死王府,一旦此事传出去,朝野上下定会有人大作文章,给王爷扣上一顶滥杀无辜的帽子!”
十三说得不错。
整个王府上下,他其实是除我之外最在乎崔恕的人了。
也许,他的说辞不够完美,听上去像是在为林枝枝开脱。
但他对崔恕的忠心,从来都做不得假。
身为皇子,崔恕身边无时无刻都跟着数不清的眼睛。
他们观察着崔恕的一举一动,如夜色里的狼,只要崔恕稍有松懈,他们就会倾巢而出,咬断他的喉咙。
我知道,夺嫡之争,并非崔恕所愿。
可他生在皇家,哪怕无意争抢,也注定会被卷入权力的漩涡。
要想活,就得争。
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只有坐上皇位的那个人,才有资格活下去。
我对崔恕,始终是有爱的。
哪怕我们天人相隔,哪怕他终将移情别恋,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不可否认,我还没有宽宏大量到希望他忘记我、每天都能睡个好觉的程度。
但。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活得久一些,长命百岁,最好变成一个老头子再死掉。
这样,等他死后,我们再相见,我就可以嘲笑他怎么变成个糟老头子了。
到那个时候,他会看着我热泪盈眶吗?
他会用掉光牙齿的嘴含含糊糊的叫我的名字吗?
还是说,他会牵着同样老去的、林枝枝的手,奇怪的问我一声:你是谁?
我闭上眼,不再去想。
然而。
林枝枝的声音,却在此时再度打破了灵堂里的死寂。
“世人都说宁王仁善,可如今王爷却连一道伤疤都容不下,可见王爷仁厚爱民是假,虚情假意才是真!如此看来,想必王爷口口声声说的深爱王妃,也是装腔作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