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林枝枝刚才难道是在说,崔恕多年来治水的公文吗?
我一听这话脸就皱起来,立刻联想到崔恕书房里那堆了满满几墙的文书。
这种文书十分重要,一般只有崔恕本人、我父亲魏相,还有朝廷可以审阅。
所以,为了方便每年查核资料,崔恕特意亲手誊抄了一份副本,统统交由御书房,特供百官借阅。
只是……
这么多年来,我记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没有人去看这些东西。
崔恕的心血就这么打了水漂。
其实我也不仅一次的想过,若朝中有人能将此事重视起来,南方水患是否会有转机?
回答是不会的。
也许就算有人看了这些资料,得出了极佳的治水办法,造物主也会绞尽脑汁想出新的办法逼迫崔恕离开我的身边。
普天之下,能杀人的法子那么多,洪灾是灾,旱灾和瘟疫也是灾。
甚至这么看来,造物主对我们都还算仁慈。
至少洪灾可以开源节流,修建堤坝和运河分流限流,但是旱灾完全就是无法可解,瘟疫更是。
而今……
一切至少都还有救。
甚至于那份崔恕呕心沥血撰写的文书,也被林枝枝重新找了出来,并且认真学习观看。
她或许是这世上第一个这么做的人。
对此,我毫不怀疑。
要知道很多话本小说都爱这样写,比如说男主有什么遗憾啦,无人理解他啦,最后都是女主角突然出现,包容他理解他替他实现心愿,男主角也因此对女主角产生了某些不一样的情愫。
崔恕的那些书卷,我是没看过的。
因为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宁王妃,生平以来对各行各业都毫无建树,只有爱看话本小说这一个爱好。
若要我提笔为崔恕写本自传,我或许都能做到,但是你要我去读崔恕写的工作笔记——
哈哈。
天方夜谭。
你不如杀了我吧。
谁要看那些大部头呢?
我知道我这样说话很冷漠,好像特别像一个恶毒女配,并且一点也不爱崔恕的样子。
但这是事实。
一直以来,每当崔恕在书房里默默提笔的时候,我都会坐在他的身边。
我知道他在写很多我看不懂、但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所以就会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就这么守在他的身边。
崔恕工作,我看书,我们互不打扰。
我只会在崔恕墨汁用完的时候,走过去帮他重新研墨。
我甚至都不会提前帮他把墨研好,因为我觉得那样他就只能一直沉迷在工作之中,一点喘息的余地都没有了。
这是我刻意而为的小心思。
在等待我研墨的间隙,崔恕会抬起头,伸个懒腰,问我刚刚看的是什么书。
然后我就会适当的讲一些书中的剧情给他,并不多,因为担心讲太多会打扰到崔恕工作的思路。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只选一点比较无聊的流水账内容说给崔恕。
就比如话本里主角吃的各种零食小吃。
什么水煎包啦糯米鸡,翡翠汤圆外加冰镇酸梅汤。
人在吃东西的时候是不需要动脑子的,所以我把食物说给崔恕听,他也不需要动脑子来为我的情绪兜底。
我的少年郎只要对我承诺一句,之后一定会去帮我买,这样就足够了。
谁知,我们之间一直这样维持了很多年,从孩提时代到步入婚姻,不知不觉中崔恕就以为我是一个很贪吃的人。
但其实不是的。
我这人其实一点都不爱吃。
我生在魏家相府,又是独女,本该金尊玉贵的被父母捧在手心上呵护长大,根本不可能被领到外面去养,为何偏偏会被皇祖母带入宫中?
哎,我是认真的。
我没在跑题。
你又想过这个问题吗?
那是因为我有病。
我是真有病。
——我先天有疾。
这件事除了我父母和皇祖母以外,就连崔恕也不知道。
皇祖母之所以把我接进宫住,本意便是想靠宫中的各种名贵药物和医术精湛的太医们为我续命。
好在我这人争气,一直健健康康的活到了大。
但唯一一点遗憾就是,由于长久的用药,导致我此生再也无法生育了。
所以,我这个人,魏栀。
打从诞生之初的一开始,就不可能成为话本里的女主角。
我隐藏自己的病情,隐藏自己的真心,让崔恕觉得我是个爱吃爱玩的小女孩,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
我喜欢他。
阿恕,我们是天生就长在一起的爱人。
我在心中这样说道。
一个满身疾病缠身的人,怎么可能爱吃这个又爱吃那个呢?
崔恕不知道,我不爱吃水煎包,因为很油,我吃了会犯恶心。
崔恕不知道,我不爱吃翡翠汤圆,因为很糯,我吃了会肚子不舒服。
可是我爱他。
每当看到我的少年郎满心欢喜的为我买来这些吃食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的感动。
这是崔恕对我的爱。
我必须要吃掉。
然后时间就来到我们成婚之后。
就算我看不懂崔恕写的那些水经注解又怎样?
只要在崔恕写出它们的时候,他身边陪伴着的人是我就好了。
对,没错。
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最坏、最邪恶的恶毒女配,没有之一。
一直以来,我都在隐瞒、伪装、塑造自己。
我说我多么胆小,多么善良,多么可怜,多么天真无邪。
可实际上却是——
这些都是我表演出来的假象。
至于为什么要把这些内情在今日澄清,则是因为我刚刚看到崔恕笑了。
我的少年郎,在全书九十九次的轮回之中,第一次对林枝枝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不会看错的。
正当林枝枝说出她看完了崔恕所撰写的所有卷宗之后,崔恕便说:
“哦,是吗?”
他眉眼带笑,甚至是笑眼盈盈,好像是自己毕生所着之物终于得一知音那般开心。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这是我给不了崔恕的快乐。
所以我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也因此没有听到崔恕接下来所说的那句话。
他说:
“太好了。”
“那些卷宗皆是栀栀与我共同的心血,每当我疲累之时,她就会走上前来哄我开心,劝我休息。”
“我知道她为了我,总是在伪装搓磨自己,而今这些卷宗终于有人看到,想必……”
“我与她这九十九世,也算得上是不枉此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