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了。
说来惭愧,和崔恕相处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不太出来,崔恕的马到底长什么样。
因为他和十三都骑黑马,并且这不是巧合,而是有说法的。
由于崔恕身份特殊,肯定会有不少人想要取他性命,所以在外出行,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属下的坐骑颜色一致。
这样一来,在所有人衣装都差不多、且杀手并不熟悉崔恕身形的情况下,就很难杀对人。
我发誓,崔恕的马真的和十三的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我现在根本就不明白,林枝枝到底是怎么认出崔恕的马的。
只不过,在侍从的通传下,林枝枝很快就见到了徐县丞。
徐县丞并没有睡,一见朝廷派来的赈灾巡抚使竟是明珠县主,心情便更加振奋激动。
林枝枝浅笑着,并没有居功自傲,反倒是立刻问起了现在城中百姓的事情。
在听说今晚崔恕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盆肉,暂时喂饱了灾民之后,林枝枝脸上的表情便是一僵。
“你是说……王爷他,凭空弄来了一盆肉?”
“是!千真万确!县主难道是还有什么法子想与王爷商议不成?那下官这便去请王爷过来!”
“——不要去!”
突然间,林枝枝紧张的叫道。
我听出她语气里的柔软、不舍,还有担心,特别的明显,一点都做不得假。
“王爷已经睡下了对吧?那便不要再打扰他了,一切事情等明日天亮再说。”
在林枝枝说出这句话之后。
我瞬间就确信了。
林枝枝她,依然爱着崔恕。
只是我尚不能猜到林枝枝到底想做些什么。
因为,就在下一秒。
林枝枝就这样对徐县丞说道:
“徐县丞,请您今晚帮我安排一间客房吧。不用太过奢华,只要毗邻王爷的居所就好。”
“好好好,没问题!县主说的话,下官一定照做!”
“还有一件事,我要你今晚就准备妥当。”
林枝枝看着连连点头的徐县丞,忽然又道。
“我要你现在就去县衙外布置起一个棚子,不仅要准备好几口大锅,除去锅碗瓢盆之外,还要再备上一些简单的识字书,最好是适合给小孩子当教材的那种。”
听到这里。
徐县丞就一愣。
“县主您这是要……做什么?”
林枝枝微微一笑。
“明日一早,我要在县衙门口开棚施粥。”
……
我认认真真看完了林枝枝和徐县丞的对话。
这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阴谋和什么不对的地方。
身为县主,更身为赈灾巡抚使,林枝枝想要施粥救人,这很合理。
另外,灾民之中有不少孩子,洪水导致学堂停课,他们不仅吃不饱还不能上学,林枝枝愿意找书来教他们读,这更是大慈大悲。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轻什么都不能轻教育,放弃什么都不能放弃孩子。
这些话,我都懂。
所以林枝枝做得完全正确。
可不知为何,我心中却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憋闷得紧。
在林枝枝去到崔恕隔壁的院落住下之后,我就回到了崔恕的房间里去。
崔恕依然在睡,很平静,也很安详。
我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他今日失血过多,所以急需休息?
还是因为今晚林枝枝悄无声息的到来,安抚了他的情绪?
我不知道。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一部话本之中,男女主角之间的渊源,就是斩不断也切不开的。
他们是天生的宿命相逢。
看着崔恕眼下的乌青,还有他苍白的嘴唇,我到底还是没忍心把他叫醒。
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啊。
本来我这人就胸无大志,心中唯一一点小愿望,还是能让我爱的人都好好的,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所以现在。
我根本没法开口把崔恕叫醒。
这晚,我彻夜无眠。
趁着自己睡不着的这个漫漫长夜,我往所有人房间里都偷窥了一眼。
对不起。
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陆仁贾好不容易捡回一命,如今一沾床,就闭上了眼睛。
而他的同僚因为白天一阵忙碌过后,也在各自的房间里静静睡觉。
十三住得离崔恕极近,就在崔恕院落里的小厢房。
顺带一提,十三睡觉不躺床,而是抱剑坐卧。
我见他桌上依然放着一碗水和一块饼,水是凉透了的,饼则干干巴巴麻麻赖赖。
看来,在我走后,十三今晚到底还是无颜再把这些吃食送入崔恕房中。
看了一圈之后,我最终来到林枝枝的院落。
而我刚刚探头进去,就发现林枝枝她根本没有睡下。
眼下,只见林枝枝正坐在镜子边,慢慢的梳着头。
她来时,为了彰显身份,穿的是圣上御赐的华贵宫装。
而现在,在我眼前。
林枝枝却一点点拿掉头上的那些珠翠,换上一只淡雅的白玉簪子。
随后,再到衣服。
林枝枝退下缀满宫绦的长长纱裙,转而穿上一身杏色的轻便布裙。
终于,林枝枝站起身,在镜前慢慢的转了一圈。
她不是别人。
——她像过去的我。
而我很是清楚,林枝枝即将取代我。
曾几何时,我便是轻挽一支白玉南珠,身着一身布裙,天冷就披上个滚毛边的斗篷,就一早跑到粥棚上施粥去了。
九十九次的轮回之中,我每次都是这幅打扮,从未有过变更。
我笑意盈盈,从早站到晚,一点形象都不在乎的和家丁们站在大锅前淘米煮粥,甚至蹲在地上,用力的刷着百姓们喝过的粥碗。
而我空闲时,便会在粥棚边上的空地坐下休息,如果遇到小孩子,就把他们召集起来,凑到一起教他们读书认字。
然后,就这样。
到了晚上。
我便被林宗耀活活给掐死了。
然而。
此时此刻。
林枝枝变成了我。
她和我做出一模一样的打扮,更要做出一模一样的事。
但我知道,傍晚等待着她的,绝对不会是死亡。
而是全世界赐给她的偏爱。
于是,就这样。
第二天清晨,崔恕从床上醒来。
他清楚听见了县衙外的吆喝声,便想换好衣服,出去看看。
谁知,就在崔恕踏出县衙大门的一瞬间。
他看到了形如我的林枝枝,正笑语嫣然的,把他重新拖回了我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