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剑锋紧贴着咽喉最脆弱的肌肤,谢晚宁能清晰地感受到许淮沅喉结细微的滚动。月光滑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着他嘴角那抹试图维持温和的笑意,显得格外刺眼和虚假。
“何意?”谢晚宁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和巨大的失望而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她死死盯着他手中那个还未收起,散发着淡淡血腥酒气的白玉药瓶。
“许淮沅,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是镇元散!你在吃镇元散!”
她手腕微微用力,剑尖刺破了他颈间的皮肤,渗出一线细小的血珠。
“还有刚才,那是什么?弹指断刀,拂袖杀人!这就是你翰林院大学士该有的身手?什么病弱不堪,什么命不久矣……都是假的!你一直都在骗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巨大的被愚弄感和之前积压的愧疚挣扎瞬间爆发,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剑势。
屋外剩余的刺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内讧惊住,一时竟忘了动作。
许淮沅看着谢晚宁眼中燃烧的火焰和深切的痛苦,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眼底依稀闪过一丝近乎解脱的疲惫。
他没有看颈间的剑,目光越过她,扫向门口蠢蠢欲动的黑影,低低叹息一声,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娘子,稍安勿躁,容为夫……先处理几只聒噪的苍蝇。”
话音未落,他动了!
快!快得超乎想象!
那只沾着他自己血迹的手,快如鬼魅般抬起,并非格挡剑锋,而是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在谢晚宁持剑的手腕上轻轻一拂!
一股阴柔却沛然莫御的巧劲瞬间透入。
谢晚宁只觉手腕一麻,如同被电击,蓄满力道的手臂竟不由自主地被带偏,抵在他咽喉的“飞星”软剑瞬间被这股力量推开寸许!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间隙——
许淮沅的身影已如一道白色的流云,骤然从她身侧掠过,直扑门外。他看似虚弱踉跄的步伐,实则蕴含着惊心动魄的速度。门外刺客只觉眼前一花,那道白影已如鬼魅般切入他们之间!
没有呼喝,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指、掌、袖的翻飞,带着一种极致的精准与冷酷的效率。
“咔嚓!”一名刺客的脖颈被看似随意的一指点中,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
“噗!”另一名刺客胸口被轻飘飘一掌印上,整个人如遭重锤,口喷鲜血倒飞撞墙。
“嗤啦!”袖袍拂过第三名刺客的咽喉,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那人捂着脖子嗬嗬倒地。
不过是呼吸之间,剩余的几名刺客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的麦草,连像样的反抗都未能做出,便已尽数毙命。尸体横陈在狭窄的门口,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许淮沅的身影停在院中,背对着谢晚宁。月光清冷地洒在他单薄的白袍上,袍角沾染了点点暗红的血迹。他微微喘息,抬手掩唇,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肩膀在月色下轻轻颤抖。方才那雷霆般的杀戮,似乎耗尽了他强提的最后一口气力。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病态的苍白,嘴角甚至又溢出一丝鲜血。他看向身后持剑僵立,脸色比他更白的谢晚宁,眼神复杂难辨,有歉意,有无奈,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现在……”他声音低哑,带着咳后的喘息,一步步向她走来,步履虚浮得仿佛随时会倒下。
“娘子,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绝不隐瞒……”
他走得很慢,目光恳切地锁住谢晚宁,带着一种试图安抚和解释的姿态。
谢晚宁心中却瞬间警铃大作!
不对!
果然,就在许淮沅踏入门槛,距离她仅剩三步之遥的瞬间,他眼底那抹虚弱骤然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锐利与决绝。
他那只掩唇的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谢晚宁持剑的右肩胛,目标明确,要废她持剑之手!
“许淮沅!”谢晚宁惊怒交加,厉喝出声。
她早有防备,足尖猛点地面,身形如受惊的雨燕般向后急掠,同时手腕一抖,“飞星”软剑瞬间绷直,化作一道银虹,反削他探来的手腕。
“叮!”剑爪相交,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谢晚宁抬眼便看见许淮沅腕间寒光一闪,心中颤了颤。
那是她曾经担忧他的安全,亲手给许淮沅戴上的护腕。
谁能想到,昔日的关怀竟成了自己进攻的阻碍。
多么可笑,多么愚蠢!
谢晚宁想笑,然而巨大的反震之力让她气血翻腾,丹田处因前日强行救他而受损的隐痛骤然加剧,最终脸色一白,强压下一口翻涌的腥甜。
月华如水,倾泻在连绵的屋顶,将青灰色的瓦片镀上一层冷银。两人相对而立,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为什么?”谢晚宁剑指许淮沅,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被彻底背叛的痛楚,“你一直在骗我!装病弱,装深情……你到底图什么?”
许淮沅站在屋脊高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影,他脸上再无半分温润,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图什么?”他轻轻重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图一个安稳的身份,图一份……麻痹对手的假象。至于深情……呵,娘子,你又何尝不是带着目的而来?”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动,脚踏星位,步法诡谲,整个人仿佛融入了月下的阴影,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白影。双掌翻飞,掌风阴柔绵密,却又暗藏刚猛杀机,如同无形的蛛网,层层叠叠地向谢晚宁笼罩而去!
谢晚宁银牙紧咬,压下丹田剧痛,“飞星”剑光暴涨!她剑走轻灵,身法展开到极致,在狭窄起伏的屋脊上腾挪闪避,软剑时而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地刺向许淮沅周身大穴;时而化作绕指柔丝,缠、绞、卸,化解那阴柔霸道的掌力。剑光掌影在月光下交织碰撞,发出密集的“噼啪”脆响,剑气掌风激荡,震得脚下瓦片寸寸碎裂!
谢晚宁的内力终究因前日耗损根基而大打折扣,动作比巅峰时慢了一丝。许淮沅的攻势却如同潮水,一波猛过一波,招招致命,毫不留情,他眼中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杀伐之意,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知晓他秘密的人彻底抹除!
“嗤啦!”许淮沅一掌拍在谢晚宁格挡的左臂上,阴柔的掌力透体而入。
谢晚宁闷哼一声,左臂瞬间酸麻无力,身形踉跄后退,脚下踏碎一片瓦砾,险些从倾斜的屋顶滑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淮沅眼中厉色一闪,五指如钩,带着撕裂一切的劲风,直抓谢晚宁的心口。
这一抓若是抓实,必是穿心之祸!
生死关头,谢晚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没有后退,反而将残存的内力尽数灌注于“飞星”之上。软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身瞬间绷直如钢,剑尖一点寒芒凝聚到极致。
她不避不让,以攻对攻!长剑如白虹贯日,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刺许淮沅抓来的掌心。
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许淮沅瞳孔骤缩。
他显然没料到谢晚宁会用如此搏命的招数,抓向她心口的手掌在最后关头硬生生一偏,五指擦着她肩头的衣衫划过,留下五道血痕。
而谢晚宁的剑尖,却已稳稳穿过空气,精准无比地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冰冷的剑锋再次紧贴肌肤。这一次,位置更深,力量更沉。
两人身形凝固在屋脊之上,喘息声清晰可闻。月光下,谢晚宁肩头衣衫破裂,鲜血渗出,脸色惨白如纸,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眼神冰冷地锁着许淮沅;
许淮沅的指尖还残留着划破她肩头的血迹,喉间被剑锋压出一道血线,他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谢晚宁不想再去看他,微微闭了眼,心中的声音骤然叫嚣起来。
杀了他!
杀了他就能完成任务,获得自由!
杀了他,这个欺骗她、利用她的男人!
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谢晚宁的心在疯狂呐喊,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只需手腕轻轻一送,一切就都结束了……自由唾手可得。
然而……他最后关头那偏移的一抓……他此刻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过往那些或真或假的温柔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闪过。
她的剑尖微微颤抖。
最终,谢晚宁眼中翻腾的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片深沉的疲惫和荒凉。
“呵……”谢晚宁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嗤笑,接着手腕一翻,“呛啷”一声,“飞星”软剑瞬间收回腰间。
她没有再看许淮沅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令人厌恶的空气。
足尖在屋脊上一点,谢晚宁身影如同折翼的孤鸿,决绝地投入下方沉沉的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回头。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破碎的瓦砾。
许淮沅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被剑指咽喉的姿势,一动不动,目送着那抹身影彻底融入黑暗。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他挺直如松的背脊才猛地佝偻下去!
“噗——!”
一大口滚烫的、粘稠的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般,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洒落在青灰色的瓦片上,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屋脊上,一手死死捂住剧痛翻腾的胸口,一手撑住碎裂的瓦片,身体因剧烈的咳嗽和痛苦而剧烈颤抖,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比之前任何一次病发都要骇人。
冬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惊惶和哽咽:。
“少爷!少爷您怎么样?您这是何苦啊!明明可以……”
许淮沅喘息着,艰难地摆了摆手,阻止冬生的话。他抬起沾着血的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望着谢晚宁消失的方向,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了然的释然。
“无妨……”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这样也好……”
“好?”冬生难以置信,“好在哪里?”
“她被人逼迫,只怕正处于两难的境地……”许淮沅又咳出一口血沫,断断续续地说,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她下不了手……心里煎熬……与其让她为难……不如……由我来……撕破这假象……逼她离开……”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五脏六腑。
“我要做的事……已到关键……这副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迹、微微颤抖的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何必……再拖着她……让她……看着我死?不如……让她恨我……走得……干净些……”
“少爷!”冬生虎目含泪,心痛如绞。
许淮沅疲惫地闭上眼,任由冬生将他背起,声音低微得如同呓语,消散在冰冷的夜风里:“走吧……该做的……还没完……”
---
另一边,谢晚宁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漆黑的山林中发足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离那个地方,那个人越远越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愤怒、失望、被欺骗的屈辱、还有那最后关头莫名涌上的巨大悲伤……
种种情绪交织撕扯,几乎要将她逼疯。
林间枝叶刮过她的脸颊和手臂,留下细小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肩头的伤口因剧烈的奔跑而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衫。内力反噬的剧痛和心口的绞痛交织在一起,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心神激荡、力竭恍惚之际——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撕裂夜的寂静,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不同方向的黑暗树影中激射而出,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她所有闪避的空间!
有埋伏!而且不止一人!是冲着心神失守,状态极差的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