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能让纪怀恩暂时熄火,缓和几分情绪,李闻溪倒是不介意的,这个年代当小官小吏没人权,被上官欺负压榨的事多了去了。
林泳思是个好的,对待手下人很平和,很公允,就连董佑都有几分文人风骨,干不出丧尽天良的事,但他们其实只是少数,官场,本就吃人不吐骨头。
纪怀恩不过是个直来直去的痞子,色厉内荏罢了,比他还不好对付的笑面虎一抓一大把。
但是薛丛理替自己挨了这巴掌,她知道他是心疼她想护着她,不允许别人折辱她,纪怀恩的小厮再想打她,薛丛理还会不管不顾地挡在面前。
上一世自己到死都没护住的人,这一世,她不想他再受欺负。
正是上衙的时段,府署几个门口最是人来人往,很多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远远的驻足观看,八卦吃瓜。
纪怀恩在府署是个笑话,有职位没权利,大家明面上不敢得罪他,背地里也乐得看他笑话,因此不过半柱香时间,人是越堆越多。
众目睽睽,那小厮也多了几分胆怯,在王府生活多年,他早就知道自家主子是个纸老虎,万一有事兜不住了,第一个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想想自己这个职位的几个前任是怎么死的,他只得可怜巴巴地回头望向自家主子,期待大公子别再发疯了。
纪怀恩一言不发踏出门去,消失在众人视野里,那小厮见状也跟着一块走了,李闻溪狠狠松了口气,她还真怕纪怀恩狗脾气犯了,不管不顾。
但她也不由地更生警惕,纪怀恩生生忍下了脾气,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屈能伸,她不断提醒自己,纪怀恩的伪装之下,可不是冲动无脑的草包,千万不能被他的表象骗了。
林泳思的消息很灵通,李闻溪前脚刚帮薛丛理冷敷了下脸,后脚就被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纪怀恩又想为难你了?”林泳思也不明白,为何一个好好的世家公子会三番五次地跟李闻溪过不去,他只能用有些人天生气场不合来解释。
就比如他跟纪怀恩,从小到大就互相看不顺眼,李闻溪与自己走得近,而自己让纪怀恩不好过,报复不了自己,找更弱小的出出气,一贯是他的风格。
以前他们在山阳,离得远,以后都在淮安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真得想个办法,把纪怀恩的臭毛病给治上一治的好。
只要闹得不太过分,相信中山王不会怪罪,至于世子爷,呵呵,他可能还巴不得纪怀恩倒霉呢。
“走吧,与我一同查案去吧。”
“大人还主抓刑名吗?那要不要知会黄推官一声?”
淮安府署杂事更多,因此各位大人更需各司其职,刑名理应由推官一职主抓才是。
林泳思这么勇吗?一上来不但干翻了纪怀恩,收拾了他的两个小爪牙,现在连正经的七品推官也不放在眼里了?
黄逡也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三十出头,听荀非说,是个很有理想抱负的年轻人,以前顾仪德对他弹压得就有些厉害,现在换了林泳思,还是接着压制他,为什么呢?
“不必了,咱们这就走。”林泳思懒得解释,如果黄逡没问题,可以用,顾仪德也不必拖着病体专程叮嘱自己,要小心此人。
黄逡这许多年来,在淮安府可以算得上兢兢业业了,与同僚相处也算融洽,他身为推官,对刑名之事不算上心,偏爱收税巡夜等算得上有些吃苦的工作。
顾仪德一开始觉得这样也不错,刑名他便帮忙兼着,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分了不少给黄逡,对方完成得都挺漂亮。
直到后来,发生了两件事,才让顾仪德回过味来。
上次公堂之上,行刑的衙役突然反水,曝光他想要打死上告之人,然后撞柱自杀。
这名衙役死得很决绝,压根没有给自己留生还的机会,当时顾仪德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的手段太过激,才让他良心发现,不惜以性命为祭,当堂揭穿。
顾仪德还可怜他来着,吩咐人厚葬于他。
后来他才发现,这个衙役是黄逡的铁杆,平时便时常跟他穿一条裤子,衙役死后,黄逡跟没事人似的,既不悲伤也不愤怒,顾仪德觉得很不对劲。
还有细作突袭淮安府署当天。
几乎全员到岗守卫的淮安府里,黄逡迟迟未到,后来打起来了,那些细作逃跑之时,有人帮他们开了后堂的后门。
过了没多久,黄逡才匆匆赶来,解释说他记错了时辰,以为是子时前后到府署来。
这解释过于牵强,因为顾仪德让人通知大家回来,根本没有提时辰的事。
但他没有证据,暂时动不得一个七品官员,只得先暗中派了顾府的护院监视他的行踪,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顾仪德害怕黄逡就是细作的一员,不然他为何喜欢干与钱财有关的工作,又怕他是哪位大人物的手下,专门来给自己添堵。
无论是哪种情况,林泳思接任,黄逡对他也不会有益处,还是小心些好。
这些事林泳思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李闻溪一些的,以免她初为官员,不懂其中的规矩,再被人当枪使唤。
他屏退了其他人,与李闻溪边走边聊,将其中的道理掰碎了讲给她听。
“总之,对黄逡,暂时敬而远之,不惹他,也不能跟他交心,你可明白?”
绝对是一番肺腑之言了,李闻溪感激地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指点。”
林泳思摆了摆手:“官场的水既深又浑,闻溪需得小心谨慎,多思多想,唉,也不知我这次贸然举动,到底是成全你还是坑了你。”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官场黑暗的,李闻溪的眼眸太清澈了,总让林泳思觉得,有种不符合她年纪的清醒。
但愿自己没有看错人吧。
一进入西北角的贫民窟,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荷花坑还是老样子,破败,脏乱,路过的人衣衫褴褛,面黄饥瘦,为着生计奔波,已经失去了生存之外所有的好奇心。
半年前,李闻溪还是他们之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