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打了几架,叫了几次水。
在被窝里又腻歪了半天。
贾琏便恢复了精气神去前面当差。
王熙凤却是懒懒的歪在榻上不愿意动。
年轻且没有在外面乱来就是好。
能送她上天好几次。
再想起今儿个收到的京城的信,王熙凤还是唏嘘了一下。
扬州这边进展越顺,宫里的元春处境便越艰难。
本来今年年初就打算让迎春进宫的。
可年前跟年后,形势都是紧张得很。
她是打算让迎春去宫中镀金的,又不是送她去填坑。
便报了生病推迟一年。
不知道,明年要是把迎春送进宫去,能不能把元春给换出来。
这位贾家大姑娘。
她后来做的那些个事,没有一件不是在给自家人挖坑。
王熙凤原来觉得是太蠢,到了这会,真不好说。
老太太仔细调教过的孩子,困在里面久了,被别人带歪了也是可能的。
不知道这人歪没歪?
这事,还得跟老太太通通气。
王熙凤起身,直奔书房。
~~~
京城,皇宫。
慈宁宫的青砖地,哪怕在盛夏,也凉得刺骨。
贾元春趴跪在大殿中间,额头抵着交叠的手背,恭敬,一动不动。
耳边先是甄太妃茶盏轻扣的脆响,继而是几乎听不到动静的脚步。
一下一下,再无声无息,就像钝刀子来来回回的刮在脊梁骨上。
“贾女史。”
甜腻腻的声音近在咫尺。
长长尖尖的描金护甲划过耳垂。
“是,娘娘,奴婢在。”
贾元春声音平稳如常。
“我记得,你进宫有两年多了?”
甄太妃的鞋面上点缀着两颗硕大的东珠。
“是,娘娘,奴婢进宫两年半了。”
贾元春依旧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难道,是觉得度日如年?才记得这般清楚?”
甄太妃忽的冷笑,伸手掐住她的下巴。
护甲指尖陷入喉间嫩肉。
一颗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奴婢蒙太上皇,太妃娘娘照拂——”
元春辩解的话没能说完,便被推倒在地。
“照拂?笑话!你哥哥,你姑丈,在淮扬大杀四方,断我甄家几路财源,是念着我这给你的这份照拂才干的?”
贾元春猛然抬头,便在跟前这位年过三十却依旧美艳异常的女人眼中看到自己的狼狈。
一身白色里衣,素面朝天,连头发都来不及挽上去披散在身上。
她何曾遭过这般羞辱。
大半夜把她从床榻上拖下来,也不容她加一件外衣。
贾元春咬牙,挣扎着再度跪直。
“奴婢惶恐,祖母信中说,这是朝廷盐政革新——”
话被一盏飞过来的滚烫茶盏打断,登时脖颈处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贾元春疼得弓起背脊,却是一声不能哼。
“好你个革新!你弟弟在扬州威风,你却在我跟前装鹌鹑!”
半个脏字不带的叱骂在耳朵边滔滔不绝,贾元春听着听着连钻心的疼痛处都麻木了起来。
只低垂眼盯着里衣上淡黄色的茶渍。
五年,刚刚过了一半。
可,这日子,真的熬不下去了。
入宫参选之前,她的母亲,一直跟她说,祖母去打点过了,找的甄家的门路,一开始兴许只是有个位份。
皇上后宫人并不多,子嗣也稀薄。
只要她能得了皇上的眷顾,生下一子半女,妃位必然会得一个。
母亲又说,她是天生的皇后命,当今的皇后娘娘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要么母凭子贵,要么子凭母贵,总之,便是一切在望。
结果却是她落选了。
还被甄太妃留在宫中做女史。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老太太传话说,让她熬五年。贾家也会安安分分的,直到接她出去。
开始那会日子真的不难过。
到点吃饭,到点睡觉。
除了不像在家里那般有母亲父亲祖母,其他的她也不甚在意。
甄太妃没有特别照顾她,但也没有苛待她。
只是不容她在太上皇面前出现。
她也谨记老太太说的,安分守己,等着出宫便是。
可,转眼间。
天就变了。
她进宫才半年,母亲不再掌着家中中馈,琏二哥哥带着凤姐姐去了扬州。
然后她的苦日子就来了。
两年,七百多个日子,每日里跪一两个时辰都算少的。
她的两个膝盖,如今已经跪出了毛病。
“传话给你那个好二哥。四大家族,只能同进同退!”
肩膀上尖锐的刺痛唤醒了贾元春。
狠厉的声音飘在她脑袋上方。
贾元春觉得,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回到值房,小太监赶紧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转身在她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
她在里间看过纸条,便直接塞进嘴里咽下。
出来后,吴尚宫皱着眉头给肩膀上药。
抱琴捧着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给她重新穿上,眼眶里全是泪水。
吴尚宫叹口气,道:
“好好休息吧,明儿你还得轮值。”
“吴尚宫留步。”
贾元春坚持站起身,举起双手跪在地上,直接给吴尚宫行了个大礼,口中说道:
“请尚宫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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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如荧。
夜色浓得像能掐出一砚台墨水一般。
御花园蠡湖水榭中,贾元春端坐石凳,身前是一把焦尾古琴。
她特意调过,比寻常弹奏时低半调,音色沉而不哑,像那难以撩动的心弦。却不会传出百步之外。
当今不喜华丽琴音,只爱古朴沉着。
边上熏得是香骨绯,一款从去年到今年在京城里口口皆碑的熏香。能飘香百步之远,却不被杂味所污。似有若无,勾人心神。
吴尚宫说,当今不爱浓香。
弦动。
第一声泛音刚起,贾元春本待如之前每个晚上等不到人来一般,只当练琴,却听到三声蛙鸣。
她嘴角微翘,指法突变,本该清越处被她揉成了绵长,伪音打着哆嗦发泄着满腔的委屈。
阴影处好似有衣角掠过。
“姑娘,好像有人!”
抱琴惊呼。
贾元春佯装受惊,指甲在弦线上一刮。
“铮——”
血从撕裂处滴下。
贾元春顾不得流血的指尖,仓皇跪地:
“奴婢冲撞圣驾,罪该万死!”
常服下摆在夜风中摆动着,若隐若现的靴面朴实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