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起身,步至地图前。墙上挂着的,是西陆全境与玄朝交界图,山河蜿蜒,国境如蛇。
王恒抬手,指向那道山岭:“此为贺兰天堑。贵国南下三百里即入大月疆。若今撤军,大月必惧其后患而自乱。届时,玄朝与乌斯藏皆无损。”
洛曲眼神微动。
王恒的手指又落在另一处:“若再谈利。贵国苦寒,高原难耕,盐、茶、丝、铁皆仰赖外贸。玄朝愿通一条官道,自青峰城北延至桑曲河口。此道若建,五年内可商货往来,税率减半。”
洛曲的呼吸已变得深沉。
王恒趁势补刀,低声道:“且,皇上允贵国王子入我玄朝学习礼仪、书法、算术与农政——名为‘文化互访’,实则护国之策。”
这句话像一枚钉子,敲进了洛曲的心。
——
洛曲沉默良久。
他懂得这些话背后的含义。所谓“文化互访”,实是以人质立信,但换来的,是未来数十年的安稳。
他缓缓抬头,声音低而稳:“若我王允此约,玄朝能否许我等之主,得名分于册?”
王恒笑了,拂袖而坐:“自然可。册封为藩,不失尊名。玄朝赐印,意为正统。自此,西陆之地,可列诸侯而无内患。”
洛曲的指节轻轻敲击案面。每一下,都像敲在心里。
他再度举杯,一饮而尽。
“若王相所言可成,则此盟非陷阱,乃救国之梯。”
王恒起身,深深一揖:“阁下明智。此事,陛下已备密诏,只待贵国回音。”
洛曲目光微闪:“何日成约?”
“明夜之前。”
他笑了笑,“越早,则越安。”
——
当夜,乌斯藏使团撤出王府时,天色彻黑。风雪在宫外肆掠,街灯摇晃,宫墙外隐约传来钟声。
洛曲披着斗篷,脚步很慢。随行副使问:“阁下真要信玄朝?”
他没有回答,只停在巷口,望着远处皇城那抹灯光。
“他们要的,是我们的退兵;我们要的,是通向生路的道。谁先伸手,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握得紧。”
风雪掠过他肩,他的唇角微微抿起:“回馆,草约。”
——
次日清晨。
玄朝王府内,密契立成。
王恒在烛下提笔,誊抄宁凡密诏,将乌斯藏国主之印刻于契上。那印章由碧玉雕成,落在纸上时,隐隐泛出绿光。
字迹锋利,笔锋有力。
“玄朝许乌斯藏以西域商权,三十年内免边税,以求和平。”
签字的那一刻,洛曲轻轻吐出一口气。
而王恒在一旁,目光复杂。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在朝堂上与宁凡争辩,那时的他以为“帝国之策,在于兵威”。而如今,坐在密室里的年轻帝王,却用一纸商约,解了陆上千里兵锋。
权谋,不在刀上,而在笔下。
——
午后,宁凡接到密报。
苏若雪立于一侧,轻声读完:“乌斯藏退军三百里,留境守兵三千,以防大月反扑。其内廷已派特使回国报信。”
宁凡放下信札,眉目间并无得意,反而多了几分冷静的疲倦。
“退三百里,足矣。”他低声道,“大月西境空,旧部必乱。”
苏若雪轻声道:“乌斯藏既退,大月便孤。陛下此策,可谓不战而胜。”
宁凡看向窗外的风,声音平静:“胜,并非目的。”
他顿了顿,“但天下自此,又少一处血。”
苏若雪心中微动。她望着宁凡的背影,那衣袍在风中微扬,像一抹被压抑的火。
“陛下若真心求世太平,何以仍筹密约?”
宁凡未答,只淡淡道:“太平非自然生,需计以护之。”
风穿过御书房的窗棂,卷起桌上的竹简,发出簌簌声。
那是王恒送来的副本,上面写着——
《玄藏互市通商约》。
他伸手抚过那行字,目光极深:“此约既成,西陆再无盟。”
——
夜里,暗影阁的报信鸽飞过宫墙,落在苏浅浅窗前。
她披着夜色,取出信卷。烛火映在她眸底,光亮微颤。
她轻声念出那几个字,唇角缓缓弯起:“撤军……中立……互市。”
“真是好棋。”
她低头,取笔写下短短几行:“陛下之谋,已破西陆之联。鹰翔必惶。”
信封封蜡后,她轻轻放入信鸽足环中,看着它飞向夜空。
那一刻,她的目光并未柔和,而是一种极冷的美。
她在心底想——宁凡走的这条路,比任何刀都锋利。
——
翌日清晨,朝堂之上。
王恒立于百官之列,神情淡然。
礼部侍郎奏报:“西陆乌斯藏使团已启程返国,称病不辞。”
群臣哗然。
宁凡坐于龙椅之上,神色自若,只问:“大月使团可仍留?”
“尚在鸿胪寺,情绪不宁。”
宁凡淡淡一笑:“不宁便好。”
他起身,负手而立,语气如微风,却让人心惊:“一国之盟若破,其胆必裂。传旨——暂缓议约,待变。”
群臣皆跪,齐声应道:“遵旨!”
钟声自殿顶回荡,金瓦震颤。
那一声声,如同海潮拍岸,将整个玄朝的气势推向更深的静默之中。
宁凡缓步下阶,回首望向那高悬的“乾象”匾额,目光深沉如夜。
“人之盟,易破;心之势,难制。西陆既裂,玄朝可安。”
他低声自语,那声音轻若尘埃,却似带着千年的预言。
殿外风起,帘影翻飞。
苏若雪站在御阶下,抬头看他,心头一阵异样的震动。
她忽然意识到——宁凡真正的战场,从未在疆域上,而在人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