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殿·心魔劫
魔域深处的焚天殿,永远弥漫着化不开的浓黑魔气。
墨轩盘膝坐在白骨堆砌的王座上,周身翻滚的魔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狂暴。暗紫色的火焰舔舐着殿顶悬挂的骷髅灯笼,将他那张曾被誉为“仙界第一谪仙”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此刻他眉心的魔纹正随着呼吸剧烈跳动,每一次脉动都有数十道黑色气流从殿外涌入,顺着他周身的经脉疯狂游走。
“呵……还不够……”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低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膝头的玄铁扶手。扶手早已被魔气侵蚀得坑坑洼洼,此刻却突然迸出几道金色裂纹——那是他未堕魔时,以仙力淬炼过的痕迹。
这是他堕入魔道的第三百七十二年。
三百年前,他还是仙界最年轻的执法长老,手持净化仙绫,站在凌霄峰顶俯瞰云海时,连风都要绕着他的道袍走。那时风铃总爱追在他身后,举着刚摘的同心草问:“墨轩哥哥,你说仙魔真的不能共存吗?”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墨轩猛地睁开眼,瞳孔中翻涌的魔焰骤然停滞。
记忆像一柄生锈的剑,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用执念筑起的壁垒。他看见风铃穿着鹅黄色的裙衫,站在凌霄峰的桃花树下,手里举着两株刚发芽的同心草,笑得眉眼弯弯:“墨轩哥哥你看,这草要一雌一雄种在一起才会开花呢。”
那时他正擦拭着净化仙绫,闻言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仙门弟子,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勿要沉迷这些旁门左道。”
风铃声里的雀跃瞬间蔫了下去,她捏着那两株细弱的草茎,小声嘟囔:“可书上说,同心草能感知人心呢……”
“一派胡言。”他打断她的话,转身走向修炼场时,没看见身后少女悄悄将同心草埋进了他的丹房窗台下。
“嗡——”
体内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墨轩闷哼一声,周身暴涨的魔焰竟诡异地消退了寸许。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本该是象征魔道至尊的黑色魔纹,此刻却浮现出一点微弱的金光——像极了当年风铃埋在他窗台下的同心草嫩芽。
“不可能……”他厉声低吼,猛地一掌拍在王座扶手上。玄铁瞬间崩裂成齑粉,可那点金光却没有消失,反而顺着他的经脉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狂暴的魔气如同遇到烈火的冰雪,竟在滋滋作响中消融。
这是仙力。
是他被剥夺仙骨、打入魔域前,与生俱来的仙门本源。
三百年了,自从他为了夺取《噬神魔典》杀了仙界三位长老,自从风铃举着仙剑刺穿他左肩,自从他被云澈亲手废去仙根扔进魔域深渊,这股力量就该随着他的仙心一起死去了。
“啊——!”
剧痛从四肢百骸涌来,墨轩踉跄着从王座上跌落,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看见自己的手腕上,那道被风铃仙剑划伤的旧疤正在发光,淡金色的光芒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当年含泪的眼神:“墨轩哥哥,你醒醒啊……”
“闭嘴!”他嘶吼着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混着黑色的魔气滴落,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冒烟的小坑,“我没有错!是仙界容不下我!是他们怕我的力量!是他们……”
是他们先把风铃许给了云澈的。
这句话哽在喉咙里,像一根淬了毒的刺。
他至今记得那天,仙界大典上,长老们宣布要将风铃许配给新晋的天才云澈。他站在人群里,看着风铃穿着嫁纱般的礼裙,被云澈牵着手走向祭台,那株他以为早已枯萎的同心草,竟从他丹房的窗台下钻了出来,顺着石阶一路蔓延到祭台边。
后来他才知道,风铃每年都会偷偷去给那草浇水。
“师尊,弟子愿娶风铃为妻。”云澈的声音清朗如玉,回荡在整个凌霄峰上。
他当时捏碎了手里的玉杯,指尖被碎片划破也浑然不觉。他看见风铃抬头看向云澈,眼里的光芒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就像……就像当年她举着同心草问他问题时的样子,只是那份光,再也不属于他了。
“魔气……回来……”墨轩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襟。裸露的胸膛上,淡金色的仙光正在疯狂扩散,与黑色的魔气激烈碰撞,他的皮肤像被两种力量反复撕扯,时而鼓起青筋,时而浮现血纹。
他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那是被《噬神魔典》压制了三百年的良知,是被仇恨掩埋的记忆,是他以为早已死去的……爱。
“不……不能醒……”他咬着牙,强行运转《噬神魔典》的心法。黑色的魔焰再次从他体内爆发,这一次比之前更加狂暴,几乎要将整个焚天殿都吞噬。殿外巡逻的魔修们听到动静,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尊上息怒!”
可这一次,魔气没能压制住仙光。
那点淡金色的光芒突然暴涨,像一轮小太阳在他体内炸开。墨轩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他第一次带风铃御剑飞行时,少女紧抓着他衣袖的手;他在秘境为她挡下致命一击,她趴在他胸口哭的样子;他闭关三年突破境界,她在丹房外守了九十天,怀里揣着始终温热的莲子羹……
还有最后那一天,他杀红了眼冲出凌霄峰,风铃追上来,仙剑刺穿他左肩时,她颤抖的声音:“墨轩哥哥,我等你回头……”
“回头?回哪里去?”墨轩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癫狂,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地面上,竟蒸腾起白色的雾气,“回那个把她推给别人的仙界?回那个容不下半点真情的牢笼?”
仙光与魔气在他体内疯狂对冲,他的身体时而浮现金色的仙纹,时而覆盖黑色的魔鳞。他感觉自己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那个心怀苍生的仙门骄子,一半是这个嗜血成魔的魔域尊主。
“尊上!”殿外传来属下焦急的声音,“仙界派来的探子已经抓住了,是否……”
“杀了!”墨轩厉声打断,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抖,“全部杀了!把他们的骨头碾碎,洒在魔域边界!让那些仙人们看看,背叛我的下场!”
殿外的魔修不敢多言,匆匆领命退下。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墨轩粗重的喘息声。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到殿后的密室。这里藏着他三百年里收集的所有东西:从仙界带出来的半块玉佩,风铃当年送他的剑穗,还有……一幅画。
画是他偷偷画的,画里的风铃穿着鹅黄色的裙衫,蹲在桃花树下,手里举着两株同心草。画得很拙劣,线条歪歪扭扭,可他却珍藏了三百年。
此刻,当他颤抖着展开画卷时,那点仙光突然从他掌心飞出,落在画中风铃的裙摆上。画上的桃花竟像是活了过来,缓缓绽放出粉色的花瓣,而那两株同心草,竟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原来……你还记得……”他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画中风铃的脸颊,泪水再次滑落,“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他一直以为风铃选择了云澈,选择了仙界的规矩,选择了把他彻底推开。可直到此刻,仙光与画共鸣的瞬间,他才突然明白——那株同心草能活三百年,靠的从来不是风铃的浇灌,而是她从未放弃过的等待。
“啊——!”
魔焰再次爆发,这一次却带着绝望的痛苦。墨轩猛地将画卷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沾满了鲜血,杀过仙人,屠过魔修,早就不配再碰那样干净的画了。
仙光在体内越来越盛,几乎要将他的魔心彻底焚毁。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愿意,只要他承认自己错了,只要他转身回去……或许还能抓住什么。
可他不能。
他已经回不去了。
“焚天殿的人,从来不会回头。”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声音冰冷得像魔域的寒风。他猛地闭上眼,将所有的记忆和情感都锁进心底最深处,然后催动《噬神魔典》的最后一层心法。
黑色的魔焰如同海啸般从他体内涌出,这一次,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硬生生将那道仙光压制回了丹田深处。金光在魔气的包裹中痛苦挣扎,最终缩成一点微弱的星火,暂时沉寂下去。
墨轩缓缓睁开眼,瞳孔里只剩下冰冷的疯狂。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画卷,小心翼翼地展开,用魔气将那些绽放的桃花重新冻结成墨色。
然后,他转身走出密室,重新坐上那白骨王座。
“传我命令。”他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痛苦从未发生过,“三天后,兵发凌霄峰。”
属下愣了一下:“尊上,此刻攻打仙界,是否会让……”
“我让你去,你就去。”墨轩打断他的话,指尖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那里,一点极淡的金光正藏在玄铁的裂缝里,若隐若现。
他知道,那道仙光不会消失。
它会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直到某一天,再次冲破魔气的束缚。
但在那之前,他要去凌霄峰。
他要看看,云澈和风铃,是否真的如当年承诺的那样,把仙界守护得很好。
他要看看,那株在他丹房窗台下长了三百年的同心草,是不是还活着。
殿外的魔焰越来越盛,将整个魔域映照得如同白昼。墨轩坐在王座上,目光穿透重重魔雾,望向凌霄峰的方向。在他丹田深处,那点被压制的仙光正微微跳动,像一颗不肯死去的心脏。
三百年的执念,三百年的痛苦,三百年的挣扎。
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磐石,却不知那道仙光里藏着的,从来都不是救赎,而是比魔气更磨人的酷刑。
而这场酷刑,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