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渡尘
凌霄峰的云雾总带着三分仙气,七分疏离。
云澈站在望月台边缘,指尖悬在虚空里,正描摹着荒古秘卷上浮现的符文。那些青金色的纹路在他掌心流转,时而化作仙篆,时而凝为魔纹,最终归于一片混沌——就像此刻三界的局势。
“云澈。”
身后传来的声音很轻,像山风拂过挂在檐角的铜铃。云澈转过身时,看见风铃站在白玉阶下,青衫被晨露打湿了边角,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玉佩。那是多年前墨轩还在仙门时,三人分食一块桂花糕时,他亲手刻的平安符。
“你怎么来了?”云澈的声音比云雾更淡,“仙盟的眼线遍布凌霄峰,你与墨轩的渊源,不该出现在这里。”
风铃抬起头,露出一双浸着水汽的眼睛。她比三年前清瘦了许多,眉宇间却多了几分云澈从未见过的执拗:“我在山下听说了,仙盟要治你‘叛仙’之罪。”她顿了顿,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我还听说,你要去荒古战殿。”
云澈沉默着没有否认。荒古秘卷揭示的真相像根刺,扎得他夜夜难眠——三界失衡的根源从不是仙魔对立,而是支撑天地的神器本源正在流失。而唯一能重启神器的“平衡者”,竟与墨轩、萧珩这两个身处正邪两端的人都有关联。
“我要去见墨轩。”风铃上前一步,玉佩在她掌心硌出红痕,“他们都说他堕入魔道,成了无恶不作的魔头。可我知道,他心里还有一丝善念,就像当年在藏经阁,他宁愿自己受罚,也要替我藏起偷读的禁书。”
云澈看着她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凌霄峰。那时风铃还是个总跟在墨轩身后的小丫头,会为了墨轩被长老责骂而偷偷抹眼泪,也会在云澈打坐时,悄悄放上一碟刚蒸好的莲子羹。可命运这东西,总爱把最亲密的人推向对立面。
“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云澈的声音沉了沉,“墨轩如今是魔道魁首,焚天殿里聚集的都是被仙界逼到绝路的修士。你去了,就是与整个魔道为敌。”
“那又如何?”风铃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种近乎悲壮的明亮,“仙盟说你通魔,要围剿你;魔道说墨轩背叛同族,欲除之而后快。可谁真正关心过,他为什么会堕魔?”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崖边栖息的灵鸟:“当年他为了救我,被魔器侵蚀心脉,仙界却只当他是玷污仙门的污点!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谁愿意与整个世界为敌?”
云澈怔住了。他从未听过风铃说这些话。这个总是温和怯懦的姑娘,此刻像一株被狂风弯折却不肯断的翠竹,用尽全力对抗着既定的命运。
“荒古秘卷上说,平衡者需要仙、魔、人间三重力量。”风铃深吸一口气,将玉佩举到云澈面前,“墨轩体内有未堕魔前的仙门本源,萧珩的御龙剑与神器共鸣,而你……”她看向云澈的眼睛,“你已经觉醒了打破规则的力量。”
“可这与你无关。”云澈别开视线,不敢看她清澈的眼眸。他知道风铃想说什么——她想用自己与墨轩的牵绊,做那根连接仙魔本源的线。可这根线,随时会被两股力量扯断。
“怎么会无关?”风铃的指尖轻轻抚过玉佩上模糊的纹路,“你说过,宿命不是天定的,是人心选的。当年我没能拉住他,这一次,我想试试。”
她忽然屈膝,对着云澈深深一拜。青衫在风中展开,像一只折翼的蝶:“求你带我去荒古战殿。哪怕只能让他回头看一眼,哪怕代价是魂飞魄散,我都认。”
云澈看着她低垂的发顶,忽然想起昨夜仙盟执法仙将留下的战帖。那些鎏金的字迹里,藏着千年不变的傲慢——“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可这世间,总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风铃此刻眼里的光,比如墨轩偶尔闪过的挣扎,比如萧珩握着御龙剑时,那抹不愿伤及无辜的犹豫。
“起来吧。”云澈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他的掌心带着觉醒后尚未完全掌控的力量,烫得风铃微微一颤,“荒古战殿的魔气会侵蚀仙骨,你……”
“我不怕。”风铃抬起头,眼里已没有了泪水,只剩下决绝,“我带了这个。”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株枯萎的同心草。那是当年三人在药圃种下的,如今只剩下这半株,还带着微弱的生机。
“这是……”云澈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认得这草,需以双方精血浇灌,一旦一方心生恶念,便会枯萎。可这半株,竟还留着一丝绿意。
“他没完全忘了。”风铃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笃定,“你看,它还活着。”
云澈沉默了许久,久到山风都停了。他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那里隐约可见仙盟的战船正在集结,也能嗅到魔域方向飘来的、带着血腥味的魔气。而人间的方向,似乎有烽火燃起,映红了半边天。
“明日卯时,在此等候。”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带上你的同心草,还有……做好最坏的准备。”
风铃猛地抬头,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笑着点头:“好。”
她转身离开时,步伐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云澈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云雾里,忽然握紧了拳头。掌心的符文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迷茫的混沌,而是清晰的方向。
或许,所谓觉醒,从来不是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而是终于明白,有些牵绊,哪怕粉身碎骨,也该拼尽全力去守护。
次日卯时,凌霄峰的云雾比往日更浓。
风铃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衣,将同心草藏在贴身的香囊里。她站在望月台边缘,看见云澈从殿内走出。他褪去了象征仙门身份的白袍,只着一袭青衫,腰间别着那卷荒古秘卷。
“走吧。”云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两人并肩走下凌霄峰,脚下的石阶在晨光中泛着微光。路过当年三人常去的药圃时,风铃忽然停下脚步。那里早已荒芜,却在石缝里,冒出一株小小的绿芽。
“你看。”她轻声说,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
云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
或许,无论黑夜多漫长,总会有新的生机,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生长。
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哪怕是遍布荆棘的荒古战殿,哪怕要面对的是仙魔两道的围剿,只要心里还存着一丝牵绊,一丝不肯放弃的执念,便不算绝境。
风穿过山谷,带来远方的战鼓声,也带来了同心草微弱的清香。云澈与风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荒古战殿的迷雾中。他们的身后,是摇摇欲坠的旧秩序,身前,是尚未可知的宿命。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