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殿外的执念
魔域的罡风带着焚骨蚀心的戾气,卷过黑色的荒原。云澈立在蚀骨崖边缘,望着远处那座悬浮在血雾中的黑色宫殿,衣袂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
那就是焚天殿。
魔域深处最负盛名的魔修据点,也是墨轩如今的巢穴。自墨轩堕魔后,这三个字便成了仙界禁忌,凡提及者必冠以“异端”“叛逆”之名。可此刻在云澈眼中,那座被魔气缠绕的宫殿,更像一座困着昔日同门的牢笼。
他握紧了袖中的荒古秘卷,指尖触到卷上凹凸的符文时,仍能感受到那日在荒古战殿的震颤。秘卷上说,三界失衡的根源从不是仙魔对立,而是神器本源的流失——这意味着,墨轩的堕魔或许并非终点,那些被仙界视为“不可饶恕”的罪孽背后,或许藏着被扭曲的真相。
“墨轩……”云澈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喉间泛起涩意。五百年前在凌霄峰上,那个总爱抢他的丹药、却会在他受罚时偷偷塞来疗伤仙草的少年,怎么会变成如今搅动三界风云的魔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纵身跃下蚀骨崖。罡风瞬间如刀割般刮过脸颊,他却未曾闭眼,周身泛起淡淡的仙光,将魔气隔绝在外。这不是昔日温和收敛的气息,而是觉醒后挣脱束缚的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焚天殿越来越近,那座宫殿果然如传闻中般狰狞——殿顶是扭曲的龙形雕塑,龙口中吞吐着黑色火焰;殿墙由凝固的魔晶砌成,反射着血雾的红光,像是无数冤魂的哀嚎凝固其上。最令人心悸的是笼罩宫殿的那层结界,漆黑如墨的光幕上流转着暗红色的魔纹,每一道纹路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凶戾。
云澈在结界外百丈处停下,仙光与魔气在他身前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结界内磅礴的魔元,那股力量狂暴、灼热,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正是墨轩独有的焚天魔焰。
“墨轩,我知道你在里面。”云澈扬声道,声音穿透罡风,落在结界上,激起一圈涟漪,“我不是来与你为敌的,只想问你几句话。”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焚天殿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连风声都在此刻停歇,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云澈眉头微蹙。他早料到不会轻易见到墨轩,却没想到对方连面都不愿露。他向前踏出一步,仙力在掌心凝聚成淡金色的光团:“你若不愿现身,我便只能自己进去了。”
光团脱手而出,带着平和却坚韧的仙力撞向结界。出乎意料的是,那看似狂暴的魔气并未反噬,而是像活物般蜷缩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浓郁的黑雾,将光团彻底吞噬。
云澈瞳孔微缩。这不是单纯的力量压制,而是一种……抗拒。
他再试一次,这次用了七分力。仙力化作一道长剑,刺破黑雾直抵结界核心。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魔纹的瞬间,结界突然剧烈波动,无数暗红色的符文顺着剑刃逆流而上,直逼云澈心口。
那些符文扭曲如蛇,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在接触到他仙衣的刹那,浮现出极淡的金色光晕。
“嗯?”云澈猛地顿住。
那抹金色稍纵即逝,却让他心脏骤然紧缩。这不是魔气的伪装,而是……纯粹的仙门灵力!是凌霄峰特有的、蕴含着天地正气的本源之力!
怎么会出现在墨轩的结界里?
云澈猛地抬头,望向焚天殿深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五百年前,他与墨轩在凌霄峰的试剑台比拼,墨轩的“流霜剑法”总爱留三分余地;宗门大比时,墨轩明明能夺魁,却故意在最后一招露出破绽,让给了当时心魔未除的自己;就连堕魔前最后一次见面,墨轩眼中除了疯狂,似乎还藏着一丝……不甘?
“不可能……”云澈喃喃自语,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仙魔殊途,一旦堕魔,本源必遭魔染,何来仙力留存?”
可刚才那瞬间的触感不会错。那不是外来的力量,而是从结界最深处、从构成这道屏障的每一缕魔气中渗透出来的——像是墨轩的骨血里,还残留着属于仙门的印记。
就像一颗被污泥包裹的明珠,纵然蒙尘,光芒却从未真正熄灭。
云澈深吸一口气,再次凝聚仙力。这次他没有强攻,而是将仙力化作一道细丝,小心翼翼地探向结界。他闭上眼,摒除杂念,用心感受着那道屏障的每一处细节。
魔气如针,刺得他经脉隐隐作痛。但越是深入,他越能察觉到那些狂暴之下的细微波动——在每一次魔焰的升腾中,都藏着一丝极淡的滞涩;在每一道符文的流转里,都有瞬间的犹豫。
这不是一个彻底沉沦的魔头该有的力量形态。这更像是……一场痛苦的挣扎。
“墨轩,你在怕什么?”云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穿透结界,“怕仙界的追杀?怕被冠上‘叛徒’的名号?还是……怕自己真的回不了头?”
结界猛地剧烈震颤,暗红色的魔纹瞬间变得狂暴,仿佛被刺痛的野兽。一股强大的威压从殿内传来,带着墨轩标志性的暴怒:“云澈!你找死!”
声音嘶哑,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刻意压制的颤抖。
云澈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又迈了一步。仙力在他周身流转,形成一道璀璨的光盾,将扑面而来的魔气稳稳挡住:“我知道你听得见!荒古秘卷我已找到,三界失衡的真相并非仙魔对立,而是神器本源流失!你当年所见的‘天道不公’,或许只是被扭曲的假象!”
“闭嘴!”墨轩的声音更加暴躁,结界上的魔焰骤然高涨,几乎要将云澈吞噬,“仙界虚伪,天道无情!你以为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让我相信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我不是要你相信仙界,”云澈迎着魔焰,字字清晰,“我是要你相信自己!相信你当年踏入仙门时的初心,相信你刻在剑上的‘守正辟邪’四个字!”
“守正辟邪?哈哈哈……”墨轩的笑声带着疯狂的悲凉,“云澈,你看看这焚天殿!看看这些被仙界驱逐的修士!他们哪一个不曾心怀正道?可仙界给了他们什么?是猜忌!是追杀!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枷锁!这就是你所谓的‘正’?”
结界的波动愈发剧烈,那丝隐藏的仙力却在此时变得清晰起来,像是墨轩在暴怒中,反而无法完全压制本源的悸动。
云澈心中一紧,突然明白了什么。
墨轩建立焚天殿,聚集被仙界排挤的修士,宣称要“打破仙门垄断”,看似是与仙界为敌,实则更像是……一场笨拙的控诉。他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呐喊着自己当年的不甘。
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明明渴望被理解,却只会用哭闹和破坏来掩饰脆弱。
“所以你就用魔气包裹自己,用杀戮伪装强硬?”云澈的声音柔和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墨轩,真正的强大,不是毁灭一切,而是敢于面对过去。你若真的舍弃了仙门,为何要在结界里留下仙力的印记?为何在听到‘初心’二字时,会如此失态?”
“你……”墨轩的声音突然顿住。
结界的震动缓缓平息,暗红色的魔纹褪去了几分狂暴,重新恢复了冰冷的沉寂。但云澈能感觉到,那道屏障背后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
他知道,自己说中了。
云澈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坚定。他收回仙力,退后三步,对着焚天殿深深一揖:“我不会逼你。但我会等。”
“等你想通的那一天,等你愿意直面自己的那一天。”
“届时,无论你是魔是仙,我云澈,都会站在这里,听你说一句真心话。”
说完,他转身,迎着魔域的罡风,一步步离开蚀骨崖。衣袂翻飞间,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再无来时的犹豫。
焚天殿的方向,依旧一片死寂。
但云澈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魔气结界,已经在他心中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名为“希望”的缝隙。
他抬头望向魔域阴沉的天空,握紧了手中的荒古秘卷。救赎之路或许漫长,或许布满荆棘,但只要墨轩心中那丝仙光不灭,只要自己信念不移,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毕竟,五百年的同门情谊,不是一场堕魔就能彻底斩断的。
就像这三界的平衡,纵然失衡千年,也总有回归正轨的可能。而他,会是那个推动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