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港市东郊,废弃的“海鸥”船舶修理厂三号车间。巨大的空间被浓重的黑暗和死寂吞噬,只有角落一盏用蓄电池供电的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绿光芒,勉强勾勒出锈蚀龙门吊和废弃船体骨架狰狞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海腥味和一种混合着霉菌与尘埃的、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寒风从破碎的窗洞灌入,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尖啸。
徐振国佝偻着背,如同一尊凝固的石雕,蹲在角落一个巨大的、覆盖着油污帆布的金属工具箱旁。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按在帆布凸起的棱角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帆布下,是那尊沉重的、散发着千年阴寒的西周青铜簋。覃枫拼死带出的火种,林悦用命护住的希望,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压在他的掌心,灼烫着他的灵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车间入口处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虚空,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脚步声,极其轻微,混杂在风声中,由远及近。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车间门口。打头的是陈志明,魁梧的身躯裹在深色便装里,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死寂的车间内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瘦高、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中年男人——省文物鉴定中心首席青铜器专家,沈默言教授。沈教授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特制的铝合金工具箱,里面装着各种精密的光谱仪、放大镜和取样工具。
“老徐!”陈志明压低声音,快步走到徐振国身边,目光扫过他按在帆布上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东西……安全?”
“安全。”徐振国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缓缓掀开油污的帆布一角。幽绿的应急灯光下,那尊造型古朴、纹饰繁复、通体覆盖着厚重幽绿铜锈的青铜簋,如同沉睡千年的巨兽,骤然暴露在空气中!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腥气、铜锈和千年岁月沉淀的阴冷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沈默言教授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他镜片后的眼睛骤然亮起,如同发现稀世珍宝的猎鹰!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完全不顾地上的油污和灰尘,单膝跪在青铜簋前,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天……天哪……”沈教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他颤抖着戴上特制的白手套,手指极其轻柔、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般,拂过簋身那狰狞的饕餮纹饰和盘曲的夔龙纹路,“这……这器型!这纹饰!这锈色!……西周晚期!典型的厉王、宣王时期风格!绝对错不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志明和徐振国,眼中燃烧着激动的火焰:“陈支队长!徐厅长!这东西……哪来的?!这……这是国宝!足以震动整个考古界的重器!一级甲等!不!是特级都有可能!”
陈志明的心猛地一沉!沈教授的反应,印证了覃枫和林悦的判断!这青铜簋……是真的!是国之重器!是周家、郑国锋那伙人妄图走私出境的滔天罪证!
“沈教授,”陈志明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它的来历……现在不能说。我们请您来,是希望您能给出最权威、最确凿的鉴定结论!尤其是……底部那行刻痕!我们需要知道,那刻痕的年代!是否与器物本身同期!是否是……人为后刻的标记!”
沈教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和疑惑,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郑重地点点头:“明白!我会做最全面的检测!”
他迅速打开沉重的工具箱,动作麻利地取出便携式x射线荧光光谱仪、高倍电子放大镜、微型取样钻等专业设备。幽暗的车间里,应急灯的绿光与仪器屏幕幽蓝的冷光交织,映照着沈教授专注而凝重的脸。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一分一秒流逝。陈志明和徐振国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守在沈教授身边,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黑暗的每一个角落。寒风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空气中弥漫着仪器低沉的嗡鸣、金属工具细微的碰撞声,以及沈教授时而急促、时而屏住的呼吸声。
“光谱分析……铜锡铅比例……完全符合西周晚期青铜器特征……锈层结构自然,分层清晰,无任何现代化学处理痕迹……”沈教授一边操作仪器,一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纹饰铸造工艺……典型的范铸法……线条流畅,地纹细密……无任何后期加工痕迹……”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电子放大镜的屏幕上,镜头正对准青铜簋底部那行歪歪扭扭的刻痕——“货号:NZ-td-037 批次:3”。
“这刻痕……”沈教授的眉头紧紧锁起,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边缘……毛糙……有崩口……是……是用极其尖锐的硬物……比如金刚石或高硬度合金……反复刮刻形成的……力度很大……破坏了原始锈层……深入胎体……”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在幽蓝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愤怒:“这……这是破坏性标记!是……是犯罪!是亵渎!这刻痕……绝对是现代工具所为!时间……不会超过十年!甚至更短!是……是走私贩子留下的编号!他们……他们竟敢在国宝上……刻下这种肮脏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