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像一面巨大的铜镜,把北平城照得通亮。风从燕山吹来,带着干燥的金粉和熟透的柿子香,掠过宫墙时,又染上一层淡淡的龙涎香。朱漆宫墙高得仿佛能把天顶回去,墙头琉璃瓦反射的光像一柄柄冷剑,逼得行人不敢仰视。难升米与都市牛利缩着脖子,跟在引路侍卫的身后,每过一道宫门,便觉得那门洞像一只巨兽的喉咙,把他们一寸寸吞进更深的肚腹。
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镜面一般,清晰地映出两个倭人短小的影子——像两片被风吹落的枯叶,忽上忽下,却怎么也飘不出这深宫巨瓮。都市牛利悄悄伸手,指尖在墙上抠下一小块剥落的漆皮,朱红粉末沾在指腹,像凝固的血。他喉咙发紧,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便是天子脚下?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难升米没应声,只把背脊又挺了挺,仿佛这样就能让五尺之躯多长出两寸。可惜,身旁那侍卫肩头的一枚铜钉都比他耳尖高,他只能把目光钉在侍卫腰刀的流苏上,数那丝丝缕缕的穗子——一根、两根、三根……直数得心口发慌。
再往里走,风忽然没了,连自己的脚步声也被金砖地面吞得干干净净。两侧庑廊的柱子一抱粗,金龙盘柱而上,龙鳞一片片凸起,像随时会炸开。阳光穿过雕花窗棂,碎成千万枚金屑,洒在二人肩头,竟压得他们膝盖发软。都市牛利偷偷抬头,瞥见殿檐下悬着一排鎏金风铎,风铎不动,却在他心里撞出“嗡嗡”的余音,仿佛上古编钟的回响。
“宣——倭国使臣觐见——”内侍的嗓音像一把长刀,划破了凝滞的空气。难升米浑身一震,几乎是被这声音推过了最后一道门槛。
大殿骤然开阔,像一口倒扣的苍穹。七十二根巨柱分列左右,柱上赤金盘龙怒目圆睁,须发皆张。文武百官鸦雀无声,紫袍、绯袍、青袍排成一片冷峻的潮水,目光齐刷刷落在两个矮人身上。难升米觉得那些目光有重量,压得他颈椎“咯咯”作响。他不敢抬眼,只能看见最远处那袭玄色龙袍的下摆——黑缎上用暗金线绣着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山、龙……每一针都像在昭告:朕即天下。
“倭国使臣难升米、都市牛利,叩见大汉皇帝陛下!”二人伏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闷而短促,像两块石头相撞。难升米闻到一股冷香,是龙涎混着沉水,从帝座方向漫过来,钻进他的鼻腔,一路冰到肺里。
吴权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两个异国来客。他们身形矮小,约莫只有五尺出头,穿着粗麻编织的衣物,虽仿汉服形制,却针脚粗疏,毫无汉家衣冠的华美精致。不过,他们的眼神却格外锐利,透着一股精明与坚毅。
“平身。”吴权淡淡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难升米和都市牛利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却仍不敢抬头直视天颜。难升米深吸一口气,恭敬地说道:“陛下,我等奉倭国国相壹与之命,特来朝见,恳请陛下垂怜,赐予一方金印,以解我国之乱。”
吴权眉头微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难升米咽了咽口水,整理思绪,将事情娓娓道来:“三年前,我国女王卑弥呼离奇失踪,连同先汉皇帝所赐的金印也一同消失。国相壹与暂摄朝政,但女王的弟弟卑弥弓不服,认为应当由皇族与国相共治。两派争执不下,最终兵戈相向,国内战乱不休……”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国相大人认为,唯有大汉皇帝重新赐予金印,方能平息纷争。金印乃权威之证,得之者即为正统。因此,特派我等渡海而来,恳请陛下恩准!”
殿内一片寂静,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吴权沉吟片刻,目光深邃地望向难升米:“金印之事,非同小可。你倭国昔日受汉室册封,如今内乱,朕若赐印,便是承认一方为正统。你可明白?”
难升米连忙叩首:“陛下明鉴!国相壹与忠心为国,绝无二心。若能得陛下金印,必能平定内乱,使倭国重归安宁,永世臣服于大汉!”
吴权沉思不语,他认为此事重大,没有立刻答应使臣的要求,而是吩咐仕官先带使臣到驿馆休息。吴权紧急召见贾诩、邴原、华歆、盖勋、然人、徐晃、沮授等人到勤政殿议事,将倭国使臣来访的事情合盘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