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躲不过,睐娘只能尽量遮掩自己的容貌,她缓缓抬头,垂下眼皮,放空眼神,做出木讷的样子。
济度看了两个人的脸,有些失望,那么多无赖纠缠的不应该是个美人吗?再看这两张脸沾了地上的灰,灰扑扑的,那个被称作“小姐”的姑娘,虽然眼睛和脸的轮廓比较好看,可惜眼神呆滞,神情木讷胆怯,缩头缩脑,毫无半点风情,再加上身上的衣衫是粗糙褐色麻布做成,让姑娘显得又老上几分,她就算是美人也是个比普通农妇略好看一点的木头美人。旁边的丫头姿色更差,还是个跛脚。
济度嫌弃地摇摇头,轻轻叹气,还以为有什么好货色,害他白走来走去。邱老二走近,看清这一群鞑子正在威风,地上地痞无赖鬼哭狼嚎滚了一地,吓得双脚发软,站在那发呆,不敢动弹。
青萍不知他为何叹气,只听头顶清朗的声音道:“起来吧。”
两人又给他磕头道谢,才站起身,低头垂手而立。
“你们以后再敢违抗朝廷之令,为非作歹,下次就砍掉你们的脑袋!”济度对着还在挨鞭子的众人说。说完,他便背着手往山上走去。
等听到他渐渐走远,睐娘两人才抬起头来。济度快到山顶时,向山下看去,那个身影如小小的褐色豆子,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舍,说不定是个美人呢,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为何会觉得她有点眼熟,却又与众不同,还有点好看呢。他嘀咕一句。他又往山下瞧去,那个身影看不见了,心头好似丢了什么宝贝。他自嘲一笑,莫名其妙,说完抬脚往山顶走去。
地上躺着的无赖们虽然挨了打,但逃跑的速度飞快,睐娘抬头后几息时间,这些家伙就已经跑得精光。
青萍拍拍胸脯,长长吐出一口气,道:“真是吓了婢子了!”
睐娘看见不远处的邱老二,道:“走吧,船要开了。”
邱老二见鞑子走了,忙上前来,手中提着几包点心,笑道:“我想着小姐要上山祈福,路上饿了没东西吃,便在山下买了几包点心。”
“邱大哥有心了。”青萍接过点心。没想到这人看起来粗糙,还挺细心。
“长生呢?”青萍又问。
“现在李老板要带着他做生意,说以后九江府的生意要让他打理。”邱老二酸溜溜地说,“小姐能不能和李老板说一下,让我也上岸去,不做管事,做个小伙计就行。”
睐娘没想到这人如此难缠,刚刚救过他,他就提这样为难人的要求。她知道此人土匪性格,若不答应,说不定又要生事。
“上岸岂是那么容易,你别得寸进尺!”青萍气愤地道。
“这件事,我也做不得主,我去问问李老板,长生在九江府人生地不熟,若有邱大哥照应一二,肯定很高兴。”睐娘温声道。
“小姐肯出头,李老板肯定答应。”邱老二兴奋地搓搓手,上前抢过青萍手里的小包袱,大步向山下走去。
睐娘转头看山上,飞檐和高阁被中午的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山顶上的慈寿塔,在晴空下更加肃穆庄严。那个挺拔的身影早就离得很远了。这个人虽然是鞑子,却已经两次给她解围,她暗想: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一二。
她向来恩怨分明!
她却不知道覆灭南宫家的却是她刚刚心生好感之人。
三人回到船上,李老板说,此次清账颇为顺利,近几年天灾人祸,人们更加虔诚,故而上山求神拜佛的人多了许多,他卖给寺庙许多黄绸布,寺庙付钱很痛快。
李老板心情十分愉快,这一路来,水匪没了,路上不断伸手要钱的贪官污吏没了,这清朝比大明末年,竟然好上许多。他也痛恨鞑子在江南的烧杀抢掠,可他们打水匪也真是给力,一路来,以前提心吊胆总怕水匪抢劫,现在一个水匪也看不见。听说,鞑子大军一路南下,顺便将路边毛贼水匪之类的都收拾了。
睐娘却没那么好的心情,本准备上山为爹娘祈福,为南宫家被鞑子杀害的人请和尚念经超度,可被那群无赖纠缠耽搁了时间,那群鞑子上山去了,她不想再次遇到他们,她也就没了上山的心情。
经历这一遭,她不想随便再下船,决心等到了九江府就下船去。一路行船还算顺利,睐娘青萍两个只在船上刺绣,尽量不出舱门。
九江府已被鞑子占领,因没遇到抵抗,城门倒也查得不严。只是说明了去往何处、因何而来,便放了行。
睐娘呼出一口气,幸好“反清复明”义士最近没在九江府出没,否则盘查起来,也怕露出马脚。
进入城内,街道店铺开张,百姓在街上来来往往,似这换了皇帝,对他们吃穿住行无甚影响。
睐娘有些心酸,大明官场腐败,百姓民不聊生,这鞑子竟然安民有术,减了许多赋税,倒是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样子。换了皇帝又如何,只要没有战乱,没有苛捐杂税,江南富庶,百姓自然能活下去。
她随李老板去了他在九江府的绸缎铺子,隔壁就是他的成衣铺,里面也卖各种绣品。睐娘心道,这李老板真会做生意,想买布回家自己做的人的钱他挣了,若人家要做衣服就能到隔壁做,做衣服的钱也挣了,图省事的,想直接买做好的衣服,这样的钱也没放过。
长生刚来,李老板说,做满三个月学徒才能跟在管事身边学习,一年后看表现,才能升副管事。睐娘觉得李老板太精明了,在船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正欲开口辩驳,长生却点头应下了。长生觉得能做岸上的良民实在太好了。
“为长生改户籍,我要找关系花好多银子,你以后一定要保证我绣品的质量,否则我就亏大了。”李老板肉疼地说,“至于让邱老二上岸,那就别想了,他上岸又能做什么。”
睐娘叹口气,只好这样。
和李老板和水生告别后,青萍一路和人打听言家,找言家倒也不难。这言家是九江府大族,很快她们便寻到言家大宅。
言家,朱漆大门,屋檐上精雕细琢着繁复花纹,一看就是有底蕴的世家大族。以前,睐娘小时候到姑母家,都是姑母派车接她到家门口,青萍也和小姐坐在同一辆车里,所以二人都不识得路。
这门楣虽不比南宫家富丽堂皇,却有岁月沉积的沧桑。百年家族,钟鸣鼎食家,非寻常人家可比。怪不得人人都说姑苏南宫家与言家联姻,门当户对。听闻当年,姑母出嫁十里红妆,光送嫁妆的船只就十九艘,姑母又是姑苏城里出名的美人,来看热闹的百姓,差不多闹得九江府万人空巷。
睐娘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由叹口气,她来投靠姑母,寄人篱下,今后少不得谨言慎行,这大家族人多是非多,人际关系复杂。
踌躇一会,睐娘让青萍上前叫门,门房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这个人她们没见过,睐娘叫他通报姑母。门房却道姑母不住在这宅子里,问他姑母如今住在何处,他耳背听不清,只知道摇头。
睐娘大惊,如今她们身上银子不多,姑母不在言府,她可投靠谁去,回家的银子肯定是不够的。姑父多年前去世,她还来吊过丧,眼下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姑母竟然不知去向。她不禁为姑母担心,毕竟是血亲,这兵荒马乱,她一个美貌寡妇,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她的心蜷缩成一团,心乱如麻。
人倒霉,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如果姑母靠不上了,还得打听姑母的下落,回去好禀报父母。青萍也愁眉紧锁,连连叹气,以为只要到了九江府,就可以无忧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