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寡居多年年,膝下一个女儿叫月儿,前年嫁了个京中三品大员的庶子。姑母一年前曾回娘家,给睐娘带许多好东西,对睐娘就如对女儿一般疼爱。担心姑母的境况,睐娘想着家中大火烧死了最疼爱她的嬷嬷,如今疼爱她的姑母也下落不明,不由急得落下泪来。
睐娘两人在言家附近徘徊,不知该如何是好,从角门走出一妇人,对她们瞥了一眼,便往前走。睐娘似有所感,跟了上去。到了一僻静处,她停下脚步,道:“言家大娘子住到了城南自己宅子里,她曾与我有恩。家主不让人说,被人知道我要被打死,我不能久留,你们也快走。”说完人就飞快地走了。
姑母住的宅子是自己的嫁妆,位置僻静,睐娘以为是姑母喜静,便搬出了言宅,原来不是,姑母是做了什么让夫家厌弃了吗?睐娘疑惑,一年前姑母来姑苏,看起来并无不妥呀。但幸好人找到了,见了面再说吧。
青萍向路人问明了方向,往城南寻去。姑母一人居住,这倒也方便许多,不用与言家人打交道。睐娘心下一松,嘴角弯了弯。言家人多是非也多,她一个投靠的孤女,能不去那种地方讨生活也是好的。
终于找到地方,两人眼眶都红了,青萍上前拍门。不一会,一个穿着体面的陌生老婆子来开了门。
得知来人是谁,老婆子赶紧去通传。
装修豪华却有些过时的绣房内,一个皮肤白净,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年轻男子正和南宫秋调笑。他拿着一红叶,上面题着他最新写的情诗给眼前的美妇人看,两人耳鬓厮磨,好不亲热。
房里没有外人,但欢笑声传入院子中,丫鬟们都自觉地站得远远的。来传话的婆子,脸上露出鄙夷和不屑,却也不敢去掀帘子通报,只站在院子里,大声道:“夫人,有人自称是夫人侄女来寻夫人。夫人要不要见,请夫人示下。”
男子抬起头,脸露不满,他正是哄她开心最得趣的时候,被人打扰,真是扫兴。女子却一把推开男子,歉然笑道:“委屈潘郎回避一二,是我侄女来了,我这侄女还未出阁,脸皮薄。”
说完,她便叫人来更衣,不再理会他。那男子忙露出讨好的笑容,道:“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南宫秋点点头,又对身边丫头道:“给潘仁十两银子买笔墨纸砚,听说鞑子什么都学大明,也要开科取士呢。潘郎好好上进,说不定也能光宗耀祖呢。”
“娘子不怕我考上就离了你吗?要我选,我宁愿一辈子守着娘子,也不要那光宗耀祖的劳神子功名。”潘仁接过银子,嘴甜地哄她。
她也知道他是哄人的,却也高兴被人哄着。寡居多年,闺中寂寞。有个秀才公捧着哄着,总比守着贞节牌坊天天孤寂强,刚开始她还为三纲五常束缚,后来实在由不得她不动了这样的心思,自己搬出言家来住,将人藏在自己的宅子里欢好,神不知鬼不觉。
等了许久,也不见姑母出来。睐娘低头看看自己,风尘扑扑的,衣裳是寻常百姓穿的粗布衣裳,不禁有些懊恼,姑母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姑母肯定是个爱美的,她急着见姑母,却忘了清洗打扮一二才来。
睐娘低头思索间,环佩叮咚由门内而来。只见一美艳妇人,头上梳着堕马髻,乌亮的发间插着九钿凤尾簪子,身着丝质白色长裙,绛红色霞帔,祥云图上绣着盛金云霞纹,大红色背子,脚着绣鞋,绣鞋上绣着一圈儿细小珍珠,珠色明亮,步步生辉。姑母妆容华贵,美艳无双,睐娘一见姑母,伏身行礼。
贵妇上前一把抱住睐娘,眼眶湿润,鼻带哭腔:“我的心肝肉哟,你受苦了,姑母可心疼死你了。”
睐娘被箍得紧紧的,差点透不过气来,血脉亲情透过姑母温暖的怀抱传入她的心,睐娘心里又暖又酸涩,无论父亲与姑母曾有何矛盾,姑母对自己的好到底有几分真心。她曾听闻,姑母出嫁前与父亲大吵一架,虽然过去多年,她记忆犹新。刚才姑母许久不出来,她十分忐忑,担心父亲与姑母曾为争家里的古画闹得僵,姑母会不待见她。见姑母如此慈爱,她才放下心来。
二人哭了片刻,睐娘终于从姑母怀中挣脱来,跪下行礼。姑母不容分说,便将她拉起来,往垂花门里去。
一道猥琐贪婪的目光从花园一棵大树后射来,睐娘敏锐,往那个方向一瞧,却不见有人,隐隐觉得有人在树后面。
姑母见睐娘如此敏感,心头警铃大振,嘴上更加热络地挽着睐娘,问她路上情形,尽量转移她的注意。
树后藏着的一个年青男子大大舒出一口气,见她们走远,才站起身,一展折扇潇洒地走出来。此人叫潘仁是言家大公子远房表姨的儿子,父亲早逝家道中落成了破落户,仗着有几分姿容和脸皮厚,撩拨寡居的南宫大小姐,后来两人便有了首尾。
他微笑着,眼里闪着淫邪的光,贪婪着地望向南宫小姐远去的背影。想到小姑娘稚嫩娇美的脸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自来好色,勾引姑娘妇人数以十人以上,相看女人经验丰富,远远一瞧,便觉得新来的小姑娘是个绝色。
睐娘并不知道有一条色粮已经盯上了她,不知为何心头隐隐有点不安。
转而,她又沉浸在姑母怜爱的目光中。在被鞑子追捕,恐惧如影随形的时间里,她又病又冷又饿,她咬着牙没掉一滴泪,看见与父亲七分相似的脸,泪水却止也止不住。青萍也在一旁垂泪。
小姐从小金尊玉贵,老爷夫人千宠万宠地捧在手心里养着,如今蓬头垢面、骨瘦如柴,伸出手来,白嫩细细的手腕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折断,小姐何曾受过这种罪。想起有时候,她们如同叫花子那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经历死亡、饥饿、疾病,真不敢想像娇弱的小姐是怎样熬过来的。现下好了,终于可以不再漂泊,能过上正常生活了。哭了许久,姑母,唤来贴身嬷嬷带睐娘下去梳洗。
一个人影鬼鬼崇崇地在花厅门口晃了晃。南宫秋眼角余光瞥见潘仁,眉头微皱,睨了一眼身侧丫鬟,那丫鬟赶紧出去,对潘仁,行了一礼道:“大小姐让你回去,别在这乱晃。”
潘仁躲在廊柱后,眼见一小娘鱼款款行来。小小鹅蛋脸,白瓷一般光洁的皮肤,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婉媚多情,细腰不够盈盈一握,身姿却挺拔如翠竹。潘仁己看呆了,如此美貌小娘鱼,简直如仙子下凡,心里痒痒的,听说是个家中败落来投靠的小娘子,那他必是要弄到手才甘心。要如何让南宫秋答应呢,他眼珠子乱转,片刻后,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这色狼起了色心,准备将魔爪伸向睐娘,而还在姑母怀中哀哀哭泣的睐娘,对已经逼近的危险,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