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雪山缝隙里吹下来,卷着干净得像没被呼吸过的冷。
米悦站在雪道口,围巾卷得紧,手插在羽绒服的袖子里,脚边那双雪靴——没动。
她看着那条不算陡的初级道,眉眼淡静,眼神却浮着一丝不安。
周墨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站定,低头看着她那双始终没踏进雪的鞋尖。
他想说点什么,但只说出一句:“你……不想上去?”
她侧过头,嘴角扯出一点勉强的弧度:“我……不是很喜欢滑雪。”
语气轻,像风吹过树梢——不带一丝重量。
但她眼里那一点“迟疑”没藏住。
周墨捕捉到了。
“是冷吗?还是怕滑?”他试图理解,又怕逼问。
米悦没答,只轻轻低头,目光落在一个刚从雪道上跌下来、跌得四仰八叉的女孩身上。
“小时候摔过。”她忽然开口,语气平得像在说别人。
“哪年?”他问。
“很小了,不记得。”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其实也没多疼。”
“那你在怕什么?”
他问得温柔,也问得直白。
她却笑了笑,没有回答。
只是重新拉紧了围巾,像把那段不愿再翻的记忆锁进去。
她看着那片白——整座山像被洗过一样干净。
可她的心里不是白,是空,是一点一点塌下去的雪墙。
她不是怕摔。
她是怕——
没人接住。
那种摔不是摔倒在地上,是摔进一片没有回应的沉默里。
是小时候摔了一跤,却没人扶。
是一次次在成长的裂缝中摔碎自我,却学会了咬牙不哭。
她学会了控制自己情绪的方式,就是——不开始。
她看着雪道,像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选择题。
那不是滑雪场,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是个小女孩,穿着花棉袄摔倒在结冰的水泥地上,膝盖擦破皮,流出了血。
她当时也说了:“没事。”
可她的眼睛红了很久。
她现在已经不记得那天是谁没回头,只记得后来她学会了自己站起来,然后慢慢地,学会了——不滑,不试,不说,不摔。
她不是怕疼。
是怕摔下去的时候,还是自己一个人。
风又吹了一阵,她忽然打了个哆嗦。
周墨伸手要去握她的指尖,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寸:“别。我没事。”
那声音淡得近乎平静。
他没有继续靠近。
他只是蹲下来,轻轻帮她整理雪靴上的扣带。
动作安静,像在和她的沉默说话。
她低头看他,眼神一瞬间软下来。
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站在原地,像一块不肯融的雪,漂亮、克制,也……孤单。
——
“那你就在这看着吧。”
周墨站起身,拍拍手上的雪,忽然转头一笑:“我去滑给你看。”
“你还会滑?”她挑眉。
“不会。”
他说得太理直气壮,反而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下一秒,他已经站到了起点——手忙脚乱地穿戴好装备,动作比新手还新手。
他笨拙地扭动身体,像个企鹅被塞进了滑雪服,手一撑雪杖就朝前冲——没两秒,摔了。
啪地一下,脸朝下,滑出两米远。
米悦眼睛一顿,嘴角动了动。
他没爬起来,反而像躺雪地上思考人生。
过了几秒,缓缓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
“我这是艺术动作。”他抬头冲她喊,“叫什么来着——‘雪地仰望式’。”
她嘴角终于翘了一下,还是压着笑意:“你是在演戏吗?”
“不是啊,我滑得就这样。”他拍拍身上的雪,继续爬起来,再冲一次。
这次,他成功往下滑了五米——然后直接横着翻了个跟头。
他整个人像被空气扔出去,摔进雪堆里,冒出一片雪花。
他从雪里探出头,笑得一脸骄傲:“刚刚那个,是我新开发的‘自由翻滚式’。”
她终于笑了出来。
笑得眼角弯起,声音轻轻的,却像融雪流进春天。
“你根本不是来滑雪的。”她说。
“那我来干嘛?”
“你是来演戏的。”她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没了防备。
“不是。”他认真回答。
“那你是来什么的?”
他冲她走近两步,歪头一笑:
“我来让你笑一笑。”
那句话不轻,却像风贴着耳边说的那种温度,穿透了她长久压抑的屏障。
她没说话。
但那一刻,她的笑是真的。
那不是因为他摔得好笑。
是因为,她的心——被他接住了一点点。
哪怕只是笑一下。
哪怕只是被他看见了“笑不出来”的样子,他也不走。
她忽然明白——有些人,不是要你勇敢,是他先愿意在你面前不完美。
他不怕摔,他不怕蠢,他不怕丢人。
他怕你一直不笑。
——
雪道上空,风安静地吹过。
米悦站在起点,脚尖陷在雪里,手心冒着汗。
她不是没学过滑雪——小时候摔过一回,膝盖上缝了三针,至今有印子。
可真让她迟迟不上去的,不是摔。
是没人接她。
小时候,她摔下来的那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
没有人跑过来抱她。
那一眼,从此变成了“不想滑雪”的理由。
可现在,他在下边。
穿着红色的滑雪服,头盔摘在手里,朝她扬了扬手。
“来吧,我接你。”
她吸了口气,还是没动。
他又喊:“你不来,那我上去背你下来。”
她别开眼:“你别闹。”
“我很认真。”
他说这句话时,没笑,也没等她回话,往坡上走了一小段。
“你要不滑,我真就上来了。”
她咬咬牙,终于踩紧滑雪板,轻轻一推。
雪地下陷,她晃了一下,重心像瞬间飞走了——
风呼地灌进耳朵,速度开始提上来,双腿不受控制地摆动,身体被雪道拖着往前冲。
她失控了。
她想停,可停不下来。
她想喊,可喉咙发紧。
她眼前的景色在飞,风像刀刮着脸,她眼前只剩下一个颜色:
——红色的滑雪服,张开双臂的他。
他一步步迎上来,没有躲,也没闪。
他看见她冲下来时,眼睛睁得很大,像怕她受伤,又像——怕她后悔。
“米悦——”
她还来不及回应,身体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下一秒,两个人一起跌进雪堆。
雪花砸了一身,她趴在他胸口,手抖,脸埋得很低。
他没动,只是轻轻张开手,把她整个抱住。
他的声音像落雪一样轻,落在她耳边:
“你别怕,我在这。”
“一直都在。”
她没说话。
只是——
把脸,埋得更深了。
像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眼眶红了。
像是怕承认,其实她不是不喜欢滑雪——
她只是,从来没被人这样接住过。
风停了。
雪,还在下。
但她已经——不怕了。
她轻轻开口:
“再来一次。”
“这次……你别松手。”
他听见后笑了一下,眼睛一闪一闪的亮。
“我哪次松过?”
她没回答。
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第一次,不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