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都还没做,对方出手如此阔绰,毛文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他在坊市间这么些年,见过不少荒唐事。就算他念的书再少,也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对方所求,会不会让自己送命?
毛文小心翼翼问出了口,对方却是哈哈大笑,随即露出赏识的目光:“咱们果然没选错人。你虽缺银钱,没念过什么书,却也不是全然没心肝。”
对方索性带毛文去了正店酒楼的雅间。
毛文在正店当了那么久的学徒,没少去雅间跟着侍酒,伺候。
可正儿八经坐在酒桌边,等别人来伺候,还是头一遭。
起初他还有些拘谨,可几杯酒下肚,他心里头冒出些狂妄的念头,凭什么自己就要一直伺候别人?都是爹生娘养的,有朝一日,他也能坐在此处,好好享受一番。
对方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不仅好酒好菜,还叫了曲娘。
眼见那些眼中只有钱,从来不会正眼瞧自己的曲娘,如今也给了自己好脸色,甚至抓着自己的手有意无意往她们身前拂去,毛文眉毛挑起,嘴巴微张,不住咽着口水。
他险些忘了,此番所为何事。
见毛文如此还能坐怀不乱,对方不禁双手抚掌。
几曲作罢,曲娘退下。
“你无需太过忧心。咱们在东京城的暗线建了多年,便是都酒务也有咱们的人。”来人小啜一口,缓缓晃头。
“都有都酒务了,还需我这小小酒工干什么?”毛文疑心更重。
“他们太贪。况且尚酝局我们也缺人。你放心,我们也不是傻子,光给钱不干活?做梦呢。你若想尽快开始,多赚些银钱,可以下值后,来此处寻我。”来人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待毛文记下,放到烛火边,顷刻间燃为灰烬。
毛文心下了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去试试。
天塌下来,还有那些大人物顶着。
正是顾青险些被烧死前后,他暗地里去过黑市几次,同弓彬切磋过一二。
他还在那里见过陆晓飞。
弓彬牵线搭桥,陆晓飞暗中帮他们用运河支渠送酒。
他那是香铺,偶有些没送出去的少量的棘手玩意,就会暂时存在铺子里。
比放在正店,或是旁的铺子要方便,也安全,大家伙不会想到一处去。
后来顾青同探事司查到黑市,底下被一锅端,毛文还想着,运气也是真差,好不容易赚点钱,路子又没了。
只是他没被牵连,也算是万幸。
毛文本想着,自己就掺和了没几天,应能就此脱身。
没想到不久前,有人有暗中寻到了他。
对方直言,如今东京城底下的路子亟待重建,弓彬每日潜逃,无人酿酒,毛文正是个中好手,若是能帮他们,他们出的价,比先前的还要高。
毛文本有些犹豫,此番不仅探事司,刑部和开封府都介入其中,声势浩大,自己若是顶风作案,岂不是不要命了?
没想到对方压根没打算放过他,扬言若是不从,便去揭发他。
毛文惊惧之际,对方不知从何听说了伏藏豆的事,直言毛文若能盗了伏藏豆和酒曲,帮他们琢磨出酱香风味的酒,便不再纠缠。
此言一出,毛文心中更加忐忑。来人在宫中想来有不少路子,知道如此细节。
不仅如此,来人还告知毛文盗了东西后,能从哪些还未被封的狗洞逃出宫城。
眼看不得不从,来人威逼利诱,毛文又见顾青升了奉御,心中更加焦躁。
凭什么?
顾青搬走后,反正毛文自己一间卧房,行事更加便利。
终于,毛文同意了。也是运气好,那日他瞧见顾青只是将伏藏豆放在普通库房,索性半夜翻墙盗了去。
他幼时在杂耍班子学的伎俩派上了用场。
他带着伏藏豆还有提前备好的香饼,酒曲,一齐交给宫外接应之人。
又趁黑摸回尚酝局。
正巧,沈典御告了病假,顾青忙着勾调,于奉御忙平日酒务,几个酒人也是忙得脚不着地,毛文向来手头活计做得不快,没什么人察觉到他白日偶尔打瞌睡。
再后来,他休沐时,夜间被人从运河支渠领着,暗中潜入陆记香铺,在陆记香铺的地窖里,他见着了齐全的勾调用具,先前的酒曲也被安置好了。
来人竟真让他用伏藏豆入曲。
毛文硬着头皮也得上。
若是在尚酝局,他兴许会退缩。
可被那伙人激了几次后,毛文心里头的无名燥火一次窜得比一次高。
凭什么顾青得了一次赏识,机会就会接踵而至?
凭什么伏藏豆这么好的东西,只给顾青一人?
凭什么他就要被人瞧不起?买个药都要看人脸色?
日后就算升不了官职,可他拿几倍几十倍的银钱,不信买不回奶奶要用的药。
毛文红着眼,不管三七二十一,试着琢磨起伏藏豆来。
无非就是将它抹了粉,当香引子入曲,至于放多少,从最少的量加起总没错。
一来二去,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地窖里的酒曲竟有了些许焦香风味。
毛文心中越发愤懑。
他有多少斤两,心里十分清楚。如此糊弄着来,都能有所得,只能说这伏藏豆当真好使。
难怪顾青升得快,好东西都给他了,能不快吗?
事已至此,毛文更加笃定,往后就同宫外这些人一道,赚大钱,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要在尚酝局里同那些拜高踩低的一番见识。
可惜好日子没几天,那日,陆晓飞一改往日谦逊模样,话里话外,想让毛文留些伏藏豆给他。
毛文自是不同意,推了几番,反被威逼利诱。
毛文惊觉,原来这伙人内里也不团结,各有各的心思。
他暗中套了几次话,猜了个七七八八。陆晓飞受过弓彬恩惠,如今弓彬已成弃子,陆晓飞却不愿听人摆布,只想一心追随弓彬。他见伏藏豆如此好使,也想暗中留些,好等风头过后,同弓彬另起炉灶。
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得这帮人信任,毛文才不想败在陆晓飞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