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湛似是想到什么,飞快写了一张小纸条,用老法子,传给顾青。
他嘴角勾起,食指在桌上敲击的节奏难得轻快。
此番尚酝局恢复平静,沈怀瑾必会渐渐放松警惕。若兄长能套到什么话,说不定还能有新线索。
眼下兄长同沈怀瑾在决裂边缘,也不必藏着掖着。
再者,这是宫里,想来沈怀瑾不敢明目张胆残害手下奉御。
兄长如今领了官家圣命,沈怀瑾一时半会拿他也没法子。
念及于此,崔景湛眸中闪过兴奋之色,不知是因着能找到新线索,还是兄长终于要发现沈怀瑾的真面目。
兄长即将远离一个伪善之人,身边可信赖的之人,越来越少。
他会不会更为倚重自己?同自己走得更近些?
崔景湛心里的疯狂念头更盛,他眸中平添了几许野兽嗜血的欲望之色。
尚酝局这头,禁军趁着月色,悄无声息撤离了。本已下值好不容易能出宫休沐的几名酒工守在尚酝局门口,见着门外动静,倏然起身:“能出去了!”
“你瞎激动个什么事,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宫门都落钥了,这会也出不去。”
“你才瞎,明儿一早再走就是了。”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消息传遍了整个尚酝局。
值房里头,于奉御手里拿着酒具记载的册子,不住打着哈欠。他时不时撇着嘴往门外望几眼,好几个时辰了,还停在前头几页。
倒是沈怀瑾,桌上好几本册子已经翻得差不多,他看了眼于奉御,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人,此事顾青总领,您也太宠他了。他回房歇着了,咱们在这忙活。老这么下去,下官心里头可有些不舒坦。”于奉御察觉到沈怀瑾的视线,半真半假埋怨了几句。
“你不是不知道,他为了今儿献酒,好几夜没闭眼了。眼下既然无事,大家伙酿酒也没有心思,能找点蛛丝马迹,就帮衬一二吧。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就是回了卧房,也睡不踏实。”沈怀瑾并未恼怒,只是淡淡道。
于奉御眉头微挑,沈典御此言也有几分道理。
正当他愁眉苦脸时,外头有酒工快步而来,语带喜悦:“大人,大人!禁军们撤了!”
于奉御闻言,腾地起身,顾不得仪态,冲到门边探头出去:“当真?”
“真的!小的方才一直在院门边守着,方才小的们还出去转了一圈,围在外头的禁军全撤了!”那酒工喘着粗气,“小的想着赶紧来报信。”
于奉御顾不得搭理他,退回屋内,冲到沈怀瑾桌前:“大人!您可听到了?”
“自是听到了。本官又没有耳聋。”沈怀瑾抬眸,瞪了于奉御一眼,嘴角却是压不住地勾起,“本官是不是叮嘱过你好些遍,凡事不要喜形于色……”
于奉御连连点头:“是,是,是!是下官喜形于色了。”言罢,他自顾自拿起桌上倒扣的茶杯,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终于松快些了。大人,您也来点?”于奉御嘴上说着,又倒了杯。
沈怀瑾接过于奉御递来的茶水,小口啜着。
毛文眼看就这么折了,虽有些可惜,这些年很少有如此听话的狗了。
眼下于轩倒是掏心掏肺的。这半年来,心里有什么小算盘,多半也不瞒着自己。
如今还敢大大咧咧,喝完茶水,才给自己倒。
沈怀瑾心中冷哼几声,这些小事,便让着他们这些小崽子。
只要能为他所用,这些小节都无所谓。
“行了,时辰不早了。如今也算是松了口气。你回去歇着吧。”沈怀瑾略微低头,继续翻看书册。
“大人,您还不歇?”于奉御自是想回房,眼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同沈典御是亲近,可也只敢在倒茶这些小事上偶尔“率真”一把,说不定上官还觉着自己没心眼呢。
可将上官一人撇在此处,自己回去歇着,还是有些冒险。
“罢了。本官同你一道。”沈怀瑾晃了晃脖颈,耸着肩背缓缓起身,似是想起什么,“对了,毛文死了,他的尸身按律恐怕会抛去乱葬岗,咱们做不了啥。你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家人,带些银钱去。”
不待于奉御回话,沈怀瑾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此事莫要声张,是本官自己的银钱。也算是同僚一场。他虽吃里扒外,好在没牵连咱们,这一年多,也干了不少活。”
于奉御撇着嘴借过钱:“下官记得他还有位奶奶在世,休沐时下官打听打听。”
都说在宫里办差风光,可说起来,尚酝局的酒工,说不定还比不上外头正店酒楼里领头的酒师,便是鸡尾,能得东家赏识,攒些银钱不是难事。
可在尚酝局里头,不知道要混多少年才能出人头地。
毛文虽可恶,这几天隐约听了些传言,据说是为了给奶奶治病。
于奉御不自觉想起先前那位丁奉御,也是为了家人。
这些幕后之人,以人命为饵!当真可恶!
还好自己孑然一身,平日休沐也不爱出宫,不然指不定盯到自己身上,恐怕自己也难以脱身……
“想什么呢?”沈怀瑾见于奉御手里捏着钱,眼神木讷,又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有些替他不值。活这么一辈子,不值当。”于奉御叹了口气,将桌上的书册收好,往边上让了让,示意沈怀瑾走前边。
沈怀瑾亦叹了口气,心里却是鄙夷不已。
若不是于奉御没什么好拿捏的,这回死的可说不好是谁。
不过在尚酝局里,也需要个不知道自己真实面目,追随大家眼中沈怀瑾的好奉御。
听着于奉御恭谨跟在身后的步子,沈怀瑾微晃着头,甚是受用。
天擦亮时,顾青早早起身,听了外头酒工议论,这才得知,昨儿禁军撤离了。
他见着桌上压在烛台下的纸条,心头一惊,赶紧拿了起来。
还好,封痕还在,没被旁人见过。
他看了一眼床榻,自己竟睡得如此之死。
顾不得许多,他草草看了几眼,面色越发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