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毫厘,枯骨地方向的轰鸣陡然拔高成亿万怨魂的尖啸。整个巷道地底如同被巨锤擂响的破鼓,发出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咚——!”一声。
“呃啊!”巫铃尖叫着被颠离地面,又重重摔下。她身下的石板猛地拱起、开裂,数不清的惨白指骨破土而出,带着腐尸腹腔里的腥臊恶臭,闪电般抓向众人脚踝!
“地脉…被抽走了…”云织月覆眼的白绸无声崩裂,眉心那道渗血的银痕骤然裂开,一只流转着星屑碎光的竖瞳在血肉中睁开!银白瞳孔里倒映的景象令人头皮炸裂——枯骨地方向的血色光柱核心,无数粗如巨蟒的污浊血线正贪婪地吮吸着大地深处的灵脉,光柱顶端的暗红已凝成实质,像一块悬在苍穹的巨大污血痂。
“轮回逆转…幽冥殿主在窃取六道权柄!”她嘶哑的声音被淹没在更剧烈的震颤中。
一只冰冷骨爪攥住了陆昭雪脚踝!那触感像是被泡胀的死人手指箍紧,刺骨的阴寒顺着腿骨直冲脑髓。“滚开!”她金丹碎裂处的剧痛如同吞下了一把烧红的铁蒺藜,本能地反手一拍!稀薄的冰霜刚覆上骨爪,“咔嚓”一声,骨爪应声碎裂成腥臭的骨粉,但另一只骨爪已攀上她的小腿!
“昭雪!”谢青符咳着血沫扑来,指尖蘸着胸襟渗出的金红色血液,凌空疾书——“血符为引,秽土成灰!”一道燃烧的血色符文拍在骨爪上,嗤啦作响间将其焚成青烟。他拉她的力道牵动了内腑伤势,两人踉跄着撞在湿滑的石壁上。
陆昭雪贴在冰冷的石壁,胸口的灼痛却陡然炸开!那枚紧贴着皮肤的、爷爷咽气时攥在手心的血玉佩,此刻烫得像刚从熔炉里钳出的烙铁!蛛网般的裂痕在玉佩表面疯狂蔓延,缝隙里透出的不再是温润血光,而是一种令人神魂都要冻结的、死寂的暗金色!
“咔…咔咔…”细微的碎裂声在她耳中如同惊雷。
“不!”她下意识想护住这最后的念想,指尖刚触到玉佩——
“噗!”
玉佩在她掌心轰然炸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的、仿佛心脏被捏爆的“啵”声。碎片并未四溅,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悬停在半空,急速旋转、重组!
眨眼间,半幅泛着青灰雾气的古旧帛画在众人眼前凭空展开。帛画残破不堪,边缘焦黑卷曲,但核心的图案却清晰得刺眼——六道轮回图!
饿鬼道与地狱道的位置被浓稠的、仿佛还在蠕动的鲜血浸透,无数细小的、痛苦挣扎的魂影在血泊中沉浮。修罗道与天人道则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象征天道的璀璨星辰大半熄灭,修罗战场的刀兵残骸散落一地,透着一股死寂的破败。唯有人间道与畜生道尚算完整,却也蒙着一层不祥的灰翳。
一股源自洪荒、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轮回气息瞬间压垮了狭窄巷道里翻腾的蚀魂烟!连林远山伸出的手都被这股气息狠狠一滞!
“轮回图?!”林远山失声,眼中第一次掠过无法掩饰的惊骇,“陆老鬼竟把它藏在了…血玉里?!”
陆昭雪根本听不见他的惊呼。她的全部心神、所有感知,都被那半幅画卷死死攫住!帛画展开的刹那,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呼唤,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让她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指,颤抖着,触碰向那冰冷的帛面!
“昭雪别碰!”谢青符目眦欲裂,想抓住她的手腕,却慢了一步!
指尖触及帛面的瞬间——
“嗡——!!!”
整个废弃矿洞入口区域的空间猛地向内塌陷了一瞬!陆昭雪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掀开,滚烫的、带着硫磺与血腥味的铁水轰然灌入!无数记忆碎片在她识海里炸开、冲撞:
爷爷佝偻着背,在丹炉摇曳的火光中,用刻刀在玉佩背面刻下星陨阁那枚熟悉的星辰徽记,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一枚血色玉佩压在一封密信上,信笺上“九幽令”三个墨字突然渗出粘稠的血珠,将信纸迅速染红…画面陡然切换,枯骨地中央,白骨垒砌的祭坛高耸入云,祭坛顶端,一具缠绕着污秽幽冥火的巨大青铜棺椁正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缝隙中是无尽的、吞噬光线的黑暗…最后,爷爷那张布满皱纹、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在青铜棺椁缝隙透出的黑暗背景前,痛苦地扭曲着,嘴唇无声开合…
“速去枯骨地…”一个熟悉到令陆昭雪灵魂都在颤抖的、虚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穿透记忆的碎片洪流,直接在众人识海中响起!
是爷爷!陆昭雪的眼泪瞬间决堤!
一道半透明的、由无数微弱光点勉强凝聚成的虚影,从轮回图中央缓缓浮现。虚影极其黯淡,边缘不断溃散又艰难重组,正是陆昭雪日思夜想的爷爷!他的身影在翻滚的轮回图景中显得渺小而脆弱,目光却穿透了图卷,带着无尽的焦急与悲悯,死死“望”着陆昭雪的方向!
“爷爷!”陆昭雪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仿佛想穿过那冰冷的帛画,抓住那虚幻的身影。
“幽冥殿主要用九幽阴令复…”爷爷的虚影急切地传达着关键的信息,声音却戛然而止!
枯骨地方向,那贯穿天地的巨大血色光柱核心,猛地爆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亿万根骨骼在互相摩擦碾压的“咯吱——咯吱——”声!这声音带着穿透灵魂的邪恶力量!
爷爷的虚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猛地扭曲变形!那张慈祥的脸庞瞬间被拉伸、撕裂,幻化成一张狰狞咆哮的鬼面!虚影的胸口位置,数道漆黑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诡异咒文骤然浮现,疯狂地向四周蔓延侵蚀!
“呃啊——!”陆昭雪如遭重击,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七窍中渗出细小的血丝。轮回图与她神魂相连,爷爷虚影受创,她首当其冲!
“殿主…归位…”林远山脖颈处那个狰狞的幽冥烙印骤然爆发出幽绿色的火焰!那火焰并非灼热,而是散发着冻彻骨髓的阴寒!他痛苦地捂住咽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两步,周身原本凝实的青黑色罡气剧烈波动起来。那半截翡翠烟斗里残余的蚀魂烟失去了控制,如同失控的毒蛇,倒卷着钻入他自己的口鼻眼耳!
“呃…咳…咳咳!”浓稠如墨的青碧烟雾从他七窍中疯狂涌出,又被他痛苦地吸入,皮肤下瞬间鼓起无数游走的毒瘤,脸色变得青黑可怖。“不可能…只差最后…只差…”他嘶哑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与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就是现在!
夜无痕被那声“爷爷”和鬼面虚影震得心神俱颤,但二十年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父亲烟斗里的“诺”字带来的滔天困惑与剧痛,被眼前唯一的生路机会强行压下!
左臂被洞穿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但他咬碎了后槽牙,身体在《匿影诀》“形散神聚”的奥义下,化作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没有实体的浓重阴影!“无光”匕首在他仅存的右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那黑暗纯粹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直刺林远山因痛苦而剧烈起伏的心口!目标不是击杀,而是逼退!
林远山虽受反噬,修为仍在!充血的眼珠猛地盯向袭来的阴影,那眼神里混杂着暴怒、痛苦,还有一丝夜无痕无法理解的、近乎解脱的复杂光芒——像极了记忆中父亲临死前望向自己的最后一眼!
“雕虫小技!”林远山厉喝,声音因毒烟倒灌而嘶哑变形。他竟不闪不避,周身失控翻腾的蚀魂烟和幽冥鬼火猛地向内一缩!
“叮——!”
一声刺穿耳膜的金铁爆鸣!匕首“无光”的致命锋刃狠狠刺在林远山胸前骤然浮现的一层腐绿色鬼火护罩上!这一次,夜无痕感觉自己刺中的不再是玄铁沼泽,而是烧红的、布满尖刺的铁毡!一股混合着剧毒腐蚀与灵魂灼烧的恐怖力量顺着匕首狂涌反噬!
“噗!”夜无痕再次喷血倒飞,握着匕首的右臂瞬间麻痹,皮肤上浮现出蛛网般的青黑色毒纹!
“夜大哥!”巫铃的尖叫带着哭腔,小脸上满是绝望的疯狂。她猛地抓起萎靡的碧鳞蛊王小绿,不顾一切地吼道:“小绿!喷!全喷出去!”
碧鳞蛊王玉角上黯淡的光芒回光返照般亮起,发出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嘶鸣!它鼓起身体最后一点力量,不再是毒液,而是将体内储存的所有本命毒元混合着精血,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翠绿色毒箭,撕裂翻滚的蚀魂烟,直射林远山因痛苦而扭曲的面门!
“嗤——!”
腐蚀皮肉的恐怖声响伴随着焦臭的青烟瞬间弥漫!林远山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捂着脸踉跄后退,护体鬼火因剧痛和毒元侵蚀而剧烈波动、明灭不定!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吼——!”一直昏迷的铁十七,在巫铃的尖叫和蚀魂烟的侵蚀下,竟猛地睁开双眼!那眼中没有半分清明,只有野兽般的狂暴赤红!双臂上魔纹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扭动蔓延!他根本不顾插在胸前的鬼爪骨刺,双臂肌肉贲张,魔纹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声,竟硬生生将两根抓着他脚踝的骨爪从地底拔断!
“噬灵!!”他喉咙里滚动着野兽的低吼。那柄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中、化作狰狞兽首的重锤“噬灵”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狂暴,锤头兽首的眼窝中猛地亮起两团嗜血的幽光!
“轰隆——!!!”
铁十七抡圆了重锤,带着万钧之力,如同陨星坠地般狠狠砸在众人与林远山之间的地面上!
天崩地裂!碎石如暴雨般激射!
坚硬的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应声炸开一个深达数丈的巨坑!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碎石、泥土和翻涌的地下水,形成一道浑浊的屏障,暂时阻隔了林远山疯狂的视线!
“走!”谢青符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铁十七挥锤的瞬间,他已经咳着血,一把抓住几乎被剧痛和轮回图冲击摧毁意识的陆昭雪,另一只手拽住被震波掀飞的巫铃衣领!
“云姐姐!”巫铃尖叫着,在翻滚中死死抱住了气息奄奄的云织月。
夜无痕强忍双臂的麻痹与剧毒侵蚀,身影一闪,抓住铁十七的后领,将他沉重的身躯猛地拖向深坑边缘!
“抓住他们!撕碎他们!”巷道尽头,阴九那饱含滔天恨意的咆哮终于追至!无数玄冥宗修士的身影如同蝗虫般踩着腐臭的尸鹫俯冲而下,毒爪、骨刃、阴魂咒术的幽光瞬间将狭窄的巷道淹没!
“跳!”谢青符嘶吼,拖着两人毫不犹豫地跃向那漆黑翻涌、不知通向何处的深坑浊流!
“往左…三十步…地下…暗河…生路…”被巫铃抱着的云织月,眉心那只星瞳不断淌下混着血色的银泪,每一次开合都显得无比艰难,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用尽最后力气,将染血的竹杖点在深坑边缘,“谢…青符…血…本命精血…绘…遁地符…”
“你的眼睛会彻底瞎的!”谢青符瞳孔骤缩,看着她眉心那只光芒急速黯淡、边缘开始渗血的星瞳,心脏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他猛地撕开自己染血的前襟,露出精壮的胸膛,指尖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入自己心口上方一处尚未愈合的旧伤!
金红色、带着浓郁生命精元的本命精血瞬间涌出!
“以血为墨,引地脉之气,遁虚化实…”谢青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指尖蘸着滚烫的心头精血,在身前污浊的空气中疾速书写!每一笔落下,都带着撕裂空间的厉啸,金红的血符纹路在空中凝结,散发出古老而苍茫的气息!
血符即将成型的刹那,一只冰凉、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猛地抓住了谢青符鲜血淋漓的手腕!
是云织月!
她眉心那只濒临破碎的星瞳骤然爆发出最后、最璀璨的银光!如同夜空中炸开的超新星!那光芒不再是温和的星辉,而是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狠狠注入谢青符尚未完成的血符之中!
“以我…三十年阳寿…”她的声音轻如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然,“…换…百里…瞬移!”
“嗡——!”
那道融合了谢青符本命精血与云织月三十年阳寿、星瞳本源之力的血符,骤然爆发出比太阳更刺目的光芒!一只由燃烧的金红火焰与璀璨星屑共同构成的巨大凤凰虚影,在深坑上方昂首长鸣,双翼猛然展开!
轰隆隆隆——!!!
隧道顶部再也承受不住上方玄冥宗修士的疯狂攻击和这股恐怖的空间波动,如同朽木般轰然坍塌!无数巨石裹挟着泥沙倾泻而下!
燃烧的凤凰虚影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双翼猛地合拢,将下方坠落的众人——重伤的陆昭雪、抱着云织月的巫铃、拖着铁十七的夜无痕、以及因耗尽精血而摇摇欲坠的谢青符——彻底包裹!
空间在眼前疯狂地扭曲、拉伸、破碎!陆昭雪在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中,死死攥着那半幅冰冷刺骨的轮回图。图中,爷爷那被黑色咒文疯狂侵蚀的虚影,正对着她,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眼中是无尽的悲悯与…诀别。
下一瞬,天旋地转!
“砰!砰!砰!”
众人如同被巨力抛出的破麻袋,重重摔在一片冰冷、松软、散发着浓烈腐烂植物气息的黑色土地上。剧烈的震荡让所有人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充斥口鼻。
陆昭雪挣扎着抬起头,剧烈的咳嗽让她吐出带着内脏碎片的污血。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千里之外,枯骨地方向那根变得无比巨大、仿佛撑起了整个污秽苍穹的血色光柱!
光柱的核心,那浓郁如实质的污血中央,一具巨大无比的青铜棺椁正缓缓升起!
那棺椁样式古朴,表面布满了复杂玄奥的符文,此刻正被无数条流淌着污血的、由扭曲符咒构成的锁链死死缠绕!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扎入下方翻腾的血海和更深处的大地灵脉之中,如同无数根吸食养分的丑陋脐带!
陆昭雪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
“那是…那是爷爷炼制的…九转化生棺?!”她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冰魄剑在她腰间疯狂震颤,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就在这时,“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划破死寂!脱鞘而出的冰魄剑竟自主悬浮起来,黯淡的剑身剧烈颤抖着,剑尖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指向众人身下那片散发着恶臭的、湿漉漉的腐殖土!
陆昭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染血的双手不顾一切地扒开那冰冷粘稠的黑色泥土!
泥土下,一点微弱却无比纯净的荧光,顽强地穿透了黑暗。
半块残缺的令牌静静地躺在那里。
令牌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润,边缘断裂处犬牙交错,显然是被暴力损毁。令牌表面,一个古老的篆字在荧光中清晰可见——
“阳”。
九幽令残片!阳令!
枯骨地的方向,血色光柱中的青铜棺椁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心脏搏动的巨响——“咚!”缠绕其上的污血符链骤然收紧,贪婪地吮吸着天地间最后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