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师傅借着门外微弱的光,仔细打量了一下赵牧。
见其衣着气质绝非寻常百姓,虽然年轻,但眉宇间自有股从容气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开了门,声音沙哑开口道:“寒舍破烂,贵人若不嫌弃,就……就进来坐坐吧。”
屋内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光线昏暗,仅有一盏如豆的油灯。
一个面带愁容,身形瘦弱的妇人紧紧搂着一个四五岁,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躲在里屋的门帘后面,紧张地向外张望。
屋子里唯一一张像样的木桌上,散乱地铺着几张画满了各种线条,标注着尺寸的厚纸,上面沾满了污渍和反复修改的痕迹。
赵牧的目光,立刻被那些图纸吸引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虽然绘制的手法颇为粗糙,比例也未必完全精准,但上面勾勒出的船型轮廓,分明是明确的尖底设计,甚至在一些局部,还画着一些关于帆索布局和舵叶形状的改进设想,虽然不够系统和完善,但其核心思路,已然清晰地指向了更适应深海航行的方向,远远超前于这个时代。
“鲁工,这些图样,能让我仔细看看吗?”
赵牧的语气带着真正的兴趣。
鲁大山有些局促地用袖子擦了擦手,讷讷地点了点头:“都……都是些不入眼的胡乱画,贵人您……您请看。”
赵牧拿起那几张被视为“鬼画符”的图纸,就着昏暗的灯光,一张张仔细地端详起来,越看,眼中的惊喜之色就越浓。
他指着一张图纸上船体中部一个类似活动木板的结构示意处,抬头问道:“鲁工,你在这里设计加装的这块可以活动的板片,可是为了在船只遇到侧向大风时,能伸入水中,用以减少船体的横向漂移,增加稳性?”
鲁大山浑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赵牧,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你……你看得懂?!你……你认得这东西?!”
他设计这个“活动板”多年,不知被多少老师傅和老船工嘲笑辱骂,说他是异想天开,从未有人一眼就看穿其真正的用途!
赵牧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角一块画图用的木炭,在一张图纸的空白处,快速地勾勒,修改起来:“鲁工,你的想法非常好,方向是对的。但是你看,这里,龙骨与船底板的连接处,若是按照你这个直角榫卯,受力过于集中,在大的风浪冲击下,很容易从这里断裂开来。若是能改成这样,带一点弧度的过渡……还有这帆,你设计的是固定朝向,若是能想办法,让它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可以根据风来的方向,稍微调整一下受风的角度,是不是效率会更高?另外,关于这舵叶,你有没有考虑过,不要做成现在通用的平板,而是把它削磨成头圆尾尖,像鱼的身子那样的流线形状,在水中转动时,会不会更省力,操控也更灵敏些?”
他寥寥数笔,几个看似简单却直指关键的修改示意和方向性的建议,听在鲁大山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又似醍醐灌顶!
无数个日夜困扰着他,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开始自我怀疑的技术难题和瓶颈,竟然被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如此轻描淡写,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症结所在,并且给出了清晰可行,仿佛理所当然的解决路径!
“贵人!您……您……您也是船匠世家出身?”
鲁大山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声音颤得不成样子,一把抓住赵牧的胳膊,仿佛抓住了毕生的希望。
赵牧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他因激动而青筋毕露的手背:“我不是船匠,只是个对世间所有新奇事物都抱有好奇心的行商。鲁工,记住,你的想法是对的,尖底船在广阔深海中的航行速度和稳定性,绝非现今流行的平底船可以比拟。这将是未来之路。只是,任何新事物的成功,都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不能指望一蹴而就。”
他放下木炭,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看着鲁大山的眼睛:“我愿意资助你继续你的研究和改进。眼下,你先不要想着一步登天,直接去造能出海的大船。你可以先尝试着,按照你改进后的设计,制作一个能在水盆里测试的小模型,或者,造一条仅仅能在江面上试航的小舢板,用来验证你的想法,积累实际的经验。这期间所需要的一切银钱,木料,工具,我都会让老钱留给你。”
他指了指安静站在门口的老钱。
鲁大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和积压多年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这个饱经生活磨难和世人白眼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喉咙哽咽着,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赵牧抢先一步,用力扶住了。
“鲁工,万万不可!”
赵牧用力托住他的双臂,语气诚恳,“我帮你,是因为我真正看到了你的才华和这些图纸背后所代表的未来。我看好的,是你这个人,更是尖底船必将到来的时代。若他日你的研究有所成就,造出了能经风浪的快船,可来长安城寻我。”
他示意老钱,留下了在长安可以通过某些渠道联系到他的一个地址。
离开鲁家那间破败低矮的瓦房,走在漆黑寂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的小巷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阿依娜忍不住轻声问道:“公子,您为何对此人此事,如此看重?”
“甚至不惜耗费银钱时间?”
赵牧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被狭窄屋檐切割开的一线夜空,那里有几颗寒星在闪烁。
想了想,他缓缓道:“阿依娜你要知道,这世上金银易得,而真正的人才与超越时代的想法,却是万金难求!”
“他这些看似疯狂的念头,或许恰恰就是未来某一天,能让我们真正挣脱沿岸的近海,去探索更广阔,更未知天地!”
“而且……”招募顿了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材质奇特,标注着许多无法理解符号的古海图,其中一个形似某种可收放结构的奇异符号,一直让他困惑不解。
“而且,他刚才图纸上画的那个可活动板片,虽然简陋,却让我对那张图上某个类似的标记,似乎又多了一点点模糊的猜想。”
“此行不方便带着他回长安,回头阿依娜你记着,让人关照好。”
赵牧说着说着,又随口吩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