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旋转都带起烈风呜咽,每一次顿足都让脚下厚重的石板传来“咚咚”的共鸣。
慕琋盘膝稳坐最下首,每听得一声“咚”响,都是一次心颤。
布置了这么久,今晚即将迈出最重要的一步。
她像个等待已久的猎人,已经布置下了一切,所有人都在掌控之中,唯独对面的妍雅公主。
妍雅公主以“副祭”身份立在东南角“压坛”,始终低眉敛目,银白素衣将整个人裹个严严实实,高冷又神秘,唯独火光映照处,眉间若隐若现那一缕火焰暴露她的情绪。
她的情绪来自于上首虞王肆无忌惮的紧盯。
虞王那深沉冰冷的眸色,别说笑的时候都没一分温度,更何况时常不露喜怒,任他瞧谁都令人不寒而栗。
而自打上了祭坛,虞王就用那般目光,不加掩饰的欲望,罩在妍雅公主身上。
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
亡国的公主就是这般处境。
如今算起来,妍雅公主还该是慕珣的亲姑母才对。
另一边,咸淩忽然将乌杖向赤焰熊熊的火鼎中一挑,火焰星星点点落在祭坛上,她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赤足踏焰,就要开启新一轮火舞。
火舞、赤足踏焰、以火祝神,是炎升巫觋必备之术。
就在咸淩脚踏火焰再度腾跃而起时,“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几乎被鼓点盖过。
咸淩身体失去平衡,一个栽歪摔在了青砖之上,手中乌杖直直飞出。
这一变化陡然,甚至玄青祭袍被火燃起,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死寂,彻底死寂。
整个栖凤台上下,数万人死寂。
唯有松明火把组成的赤红海洋,在晚风中涌动。
祭天酬神之时的失误或者中断都是不祥之兆。
下方擂鼓之人尚不知上方情形,直到大巫女咸今弃剑扑上去,为国师扑灭火焰,鼓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慕琋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堪堪站起身来,心中早已叫白衣飞仙人格准备。
白衣飞仙的傩舞跳得怎么样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要再次“救场”,再来一次“火舞凤凰”。
“到你了,小心脚下青砖,要按照此前我练习的步子走……”就在慕琋将要跨出步子的瞬间,对面妍雅公主银白素衣已动。
如同撕裂浓重夜色的皎洁月光,毫不犹豫地踏出。
月光在她脸上罩上天然的银白面具,脚下莲步轻移,亦如踏着水面流动的月光,足尖每一次点地都轻盈无声,却蕴含着奇异的张力。
咸今趁机将国师咸淩扶去一边。
而后拾起手中剑,重新向天一指。
咚、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
妍雅公主双臂舒展,宽大的素白祭服水袖如流云飞瀑,随着她身体的旋转飘然荡开,画出空灵流畅的弧线。
她的动作柔美得不可思议,每一个手势都似风中细柳摇曳,又如水底水草曼妙招摇。
纤腰款摆,仿佛柔弱无骨,却又稳若青竹。月光仿佛被她牵引,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素白的身影在巨大的青铜火鼎光芒映照下,宛若月宫中降临的仙子,充满了神秘而纯粹的圣洁美感。
难怪虞王对她钟情这么多年。
哪怕妍雅公主已经是四旬开外的中年女人,但慕琋可以保证,整个炎升没哪个女子能再与之比肩。
慕琋被妍雅公主惊心动魄的柔美吸引,内里白衣飞仙却等不急:“喂,你倒是上还是不上,再不上,地可真要塌了。”
说话的是三岁小玄女人格。
“啊……”慕琋这才晃过神儿来,妍雅公主舞姿虽美,这会儿可是坏她计划啊,“是了,两个人也上,就硬上……”
说完,她意识后退,让出身体。
下一秒,身体斜斜而出。
紧接着,步伐大开大阖,有种上战场不知死活的剽悍。
“哎,我不是说你们两个人格……精魄要一起上,就让白衣飞仙出马……”慕琋立刻意识到跳出去的是三岁小玄女人格。
但她此时再说话可也不管用。
小玄女终于得了人身,岂会轻易放过:“凭什么只让她出来?我也会跳舞。”
“喂,你那就不算跳舞,白衣飞仙、白衣飞仙……”慕琋成了旁观,只能拼命呼喊。
眼前一晃,白衣飞仙缓出,足底一踏,踩在一块松动的青砖之上,再一回手,牵起妍雅公主的手臂……
但下一秒,三岁小玄女人格又挤上来:“我要、我要……上次你们都没想起我。”
妍雅公主如流云般卷向右侧,长袖如练拂向虚空,慕琋的身体则如猛虎出笼,从左侧扑跃而至,气势倒是惊天动地,但动作与妍雅公主相比……
就没有可比性。
慕琋发急:“小玄女你让开,否则以后也没你的机会。”
这一吼,眼前一转,白衣飞仙又上位。
如水般悄然漂流,再次拉起妍雅公主纤手如玉,往远离中心青砖的位置带。
妍雅公主先时被“摆布”个莫名其妙,脚下也乱了步子,但渐渐地,白衣飞仙力挽狂澜。
两人一柔一刚,一素白一绛红,踩着鼓点奇异交融,在火光与风中共舞。
坛下因国师意外跌倒而起的巨大恐慌,被这前所未见的双人傩舞抚平。
数万目光从惊惧迷茫渐渐转变为一种近乎痴迷的敬畏。
连虞王那深如寒潭的眼底,都不知不觉中映入流动刚柔的身影,审视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国师咸淩本无大伤,坐在一旁凝望两道火光中的身影不禁若有所思。
一圈又一圈,就在这短暂宁静、众人心神被舞吸引的刹那——
“轰隆”一声巨响,脚下震动。
祭坛中心开裂,白衣飞仙猛然将妍雅公主向一旁推出,自己也就地一滚。
慕琋瞬间拿回身体,找向国师咸淩:“国师、国师……您快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祭坛好端端的,我用的可是上好的青砖,下面还垫了千里迢迢从九囿运来的‘龙皇木’呐。”
国师咸淩被晃晃悠悠扯起来,摘下面具:“大祭中断,神意半途,恐不详之兆啊……”
待来到青砖裂缝处却一下子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