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抱着苏昭跨进天枢阁的刹那,后颈的寒毛陡然竖起。
穹顶九颗星辰石流转着幽蓝光芒,比星陨殿更显恢弘的空间里,中央悬浮的青铜巨钟仍在微微震颤,钟身繁复的云雷纹间,一行小字在蓝光下若隐若现——\"蚀日非劫,乃挽月所铸\"。
他脚步顿住。
苏昭的体温透过衣襟渗进掌心,可他此刻的心跳比怀里人更乱。
十年前枯井里听到的断喝,苏府祠堂那幅褪色的仕女图,还有苏昭总说\"梦见穿白衣的大姐姐\"时眼底的光,此刻全在这行字里串成线。
\"昭昭,你看。\"他低头轻唤,怀里的人却仍闭着眼。
裴砚喉结动了动,将苏昭轻轻放在青石台边,指尖缓缓抚上钟身。
凉意顺着指腹窜入血脉的瞬间,青铜巨钟嗡鸣如潮。
幻象骤现。
白衣女子手持长箭立在云端,箭身流转着血色流光,正是传说中引动蚀日之劫的\"蚀日箭\"。
她身侧站着个青衫男子,眉目与裴砚有七分相似——是裴父。
\"砚儿,若见此印,当知问魂非恶。\"裴父的声音带着他记忆里的温沉,\"蚀日箭名为灾劫,实为封印妖神怨气的钥匙。
当年挽月以命祭箭,是为替天下人锁死那团困在深渊里的恶念。\"
白衣女子转头,眉眼与苏昭有三分肖似。
她唇角扬起极淡的笑,指尖拂过箭簇:\"莫要怪我瞒了苏府,这箭若被人知是守护,反成取死之道。\"
幻象突然破碎。
裴砚踉跄后退半步,掌心在钟体上擦出红痕。
他望着自己发颤的手背,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原来问魂宗被灭门不是因为勾结妖神,而是因为他们守着最紧要的秘密;原来蚀日之劫的血幕,是苏挽月用命织就的封印。
\"砚郎......\"
清软的唤声从身后传来。
裴砚猛地转身,正撞进苏昭湿漉漉的眼。
她额间那枚淡青色的印记正在发光,像片被月光浸透的琉璃,\"我听见娘的声音了......她说,只有用问魂宗的'血契共生',才能真正唤醒蚀日之力。\"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指腹触到的温度烫得惊人。
苏昭却笑着将掌心贴上来,两人交叠的手背上,那道锁魂印的残片突然泛起金光。
裴砚感觉有热流顺着血脉往上涌,像是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唤醒——是问魂宗残卷里记载的\"血契\",需要双魂交融才能激活的禁术。
\"昭昭,你在烧。\"他声音发哑,想抽回手去寻水,却被苏昭攥得更紧。
\"不疼的。\"她的瞳孔里映着金光,\"娘说......这是血脉归位的疼。
砚郎,你信我吗?\"
裴砚喉结动了动。
十年前破庙暴雨夜,他被毒箭穿肩,是苏昭举着破伞挡在他身前说\"我信裴大哥不是坏人\";三年前荒城外遇尸潮,她把最后半块烙饼塞给他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此刻她掌心的温度透过锁魂印往他心口钻,他突然想起问魂宗残卷里写:\"血契共生,同生共死\"。
\"我信。\"他反握住她的手,\"要疼便一起疼。\"
青铜巨钟突然发出轰鸣。
两人交握的手背上,金光如活物般窜向钟身。
裴砚抬头,正看见云隐带着数名星卫从阶梯口冲进来。
那守秘人家主眉心的星纹涨得通红,手里握着星陨剑:\"你们这是亵渎祖训!
天枢阁的秘密怎可被外姓人窥见?\"
\"是你篡改了祖训。\"裴砚将苏昭护在身后,目光扫过云隐腰间的星纹玉佩——与星垣塞给他的钥匙同出一辙,\"星卫初代守的是问魂宗与苏氏的盟誓,不是你云家的私刑。\"
云隐的剑穗在颤抖。
他盯着裴砚手中的星纹钥匙,突然冷笑:\"你以为知道点残章就能翻案?
当年问魂宗......\"
\"当年问魂宗为保封印,被你们灭口!\"裴砚打断他,从怀中摸出半片蚀日箭残片——这是他在苏府祠堂梁上藏了十年的,\"你祖父当年参与灭宗,却把罪名扣在问魂宗头上,就为独占'守秘人'的权柄!\"
话音未落,他将残片按向钟面的凹槽。
天枢阁剧烈震动。
九盏青铜灯同时爆亮,蓝光映得所有人脸色发青。
青铜巨钟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一道金光自钟心射出,在空中凝结成新的铭文:\"问魂未死,血脉归位。\"
云隐的剑\"当啷\"落地。他望着那行字,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金光渐散时,青铜巨钟\"咔嚓\"裂开。
裂缝中露出一方青石碑,碑上的字迹是裴砚再熟悉不过的——父亲的手书。
\"砚儿,若你至此,便是问魂宗最后一脉。
蚀日箭非劫,乃挽月所铸,只为封印妖神怨气。
切记:真正的敌人,是那些想让天下遗忘过去的人。\"
裴砚伸手抚过碑上\"砚儿\"二字,指节发白。
苏昭不知何时又靠在他肩头,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他低头,见她额间的印记已经淡去,睫毛上还沾着泪。
\"父亲,我明白。\"他低声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我不会让他们再篡改记忆。\"
远处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裴砚抬头,看见天枢阁尽头的墙上,一面青铜镜正在泛起涟漪般的金光。
镜面里隐约能看见血色云团翻涌,像极了十年前蚀日降临时的天空。
他抱起苏昭,走向那面镜子。
苏昭的脸埋在他颈窝,体温终于不再灼人。
镜面上的金光随着他的脚步荡漾,仿佛在等他踏入某个更幽深的谜局。
\"昭昭,\"他贴着她发顶轻声说,\"等你醒了,我们去看真正的太阳。\"
镜中金光突然大盛。
裴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苏昭交叠着,缓缓没入那片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