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后的石阶潮湿黏腻,裴砚的靴底蹭过青苔时发出细微的滑响。
他握着苏昭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汗正顺着指缝往下淌,像一根线,牵着他的心跳。
\"到了。\"方越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
裴砚抬眼,归真殿深处的轮廓在夜明珠冷白的光里显出来——正中央是一方清泉,水面浮着碎星般的光斑,石壁上的水痕蜿蜒如鳞,连空气里都浸着松脂燃烧后的清苦。
苏昭的脚步顿在第三级石阶。
她喉间溢出细碎的闷哼,腕间的妖神鳞突然簌簌作响。
银青色的鳞片自皮肤下翻涌而出,像被火灼的雪,落地便化作暗红的蚀日草,滋滋腐蚀着青石板。
\"昭昭?\"裴砚要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
她咬着唇,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乱响。\"我试试。\"话音未落,指尖已触到水面——却像被火烫了般缩回。
无形的力墙将她推得踉跄,额间妖神印闪过一道暗紫。
\"非真心护世者,不得近泉。\"
清泉里荡开涟漪,声音像春溪撞石,空灵得没有温度。
苏昭捂着胸口直喘气,鬓角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护世...我想护的是荒城的老弱,是阿砚,是...是活着的人。\"她伸手又要碰水,裴砚却突然攥住她手腕。
\"别急。\"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腕上刚褪鳞的红痕,那片皮肤还在发烫。
方越的银面早不知何时脱落,左脸狰狞的疤痕在火光下像条扭曲的蜈蚣。
他低笑一声,腰间蚀日箭残片突然泛起血光:\"试试蛮力如何?\"话音未落便将残片刺入泉中。
泉水突然翻涌如沸,血光被染成惨绿。
方越被震得撞在石壁上,口中涌出黑血。
他捂着胸口滑坐在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方氏的血...到底还是被泉灵厌弃。\"
裴砚望着苏昭发白的唇,喉结动了动。
十年前苏老爷临终时攥着他手腕的温度突然涌上来——\"阿砚,昭昭就拜托你了\";还有更久之前,问魂宗被血洗的夜,母亲将他塞进地窖时,发间珠钗刮过他脸的刺痛;最清晰的是三天前,苏昭在他怀里颤抖着说\"阿砚,我疼\"时,眼泪浸透他衣襟的湿热。
他松开苏昭的手,一步一步走到泉边。
水面映出他泛红的眼尾,像要烧起来。
\"我不是为了什么大义。\"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泉水,\"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在痛苦里挣扎。
十年前她替我理乱发时,说'阿砚哥哥要笑';五年前她偷偷塞给我半块烤红薯,说'阿砚哥哥要饱';三天前她疼得说胡话,还在说'阿砚哥哥别怕'。\"
泉水突然静了,涟漪从他脚边荡开,像有人轻轻应了声\"好\"。
白影自泉中升起。
素纱裹着纤瘦的身形,发间沾着星子,眼尾的泪痣红得像血。
她望着裴砚,又望向苏昭,声音里多了丝暖意:\"血脉反噬,需以情动之。
一人之愿,难抵千年诅咒。
唯有共誓,方可净化。\"
苏昭突然往前一扑。
她撞开裴砚,整个人栽进泉里。
金光裹住她时,她痛得蜷缩成团,银鳞剥落后的皮肤渗出细血珠,额间妖神印红得要滴血:\"阿砚!\"
裴砚想也不想跟着跳进去。
血契在两人指尖迸发红光,两股血线在泉中纠缠,像两尾游龙。
他能清晰感觉到苏昭的痛顺着血脉窜进来——骨头被碾碎的钝疼,皮肤被刀割的锐痛,还有心口处像被烧红的铁钉钉着的灼痛。
\"忍着。\"他咬着牙,将苏昭护在怀里,\"我在。\"
泉灵抬手一点,两人眉心同时亮起金色纹路。\"命契同渡。\"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从此她的苦你尝一半,你的劫她担半分。\"
水面突然浮起另一道虚影。
月白衫子,眼角坠着泪痣,正是苏昭的母亲苏挽月。
她望着女儿,指尖颤抖着要去碰苏昭的脸,却穿过了金光:\"昭昭...我的昭昭。\"
苏昭突然笑了,眼泪混着泉水落进裴砚颈窝:\"阿娘,我不疼了。\"
泉底传来闷响。
水面开始剧烈震荡,苏昭额间妖神印突然爆亮。
最后几片银鳞从她后颈翻涌而出,却不再落地成草,而是......
裴砚望着那抹银光,喉间发紧。
他抱紧苏昭,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正和自己的重叠成一个节奏——咚,咚,咚。
像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