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在案头蜷成豆大的光团,裴砚的指尖抚过残卷上褪色的朱砂批注,\"镇灵咒\"三个字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苏昭趴在他肩侧,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白天晒过的阳光味道:\"这行小字说'以魂为引,封血为印',是不是能把我的血脉藏起来?\"
\"理论上。\"裴砚转动案头的玉牌,守陵老人说这是问魂宗历代宗主的信物,此刻凉意透过掌心渗进骨头,\"但需要活人的魂火做引子——方砚舟要的是你的血脉,我不能拿你冒险。\"
苏昭突然握住他手腕,指甲已经收了回去,却还留着淡淡青痕:\"那你呢?
用锁魂咒的时候,你经脉里的灼痛我摸得到。\"她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声透过薄衫撞着他掌心,\"十年前你护着我躲在药柜后面,现在该我替你挡刀了。\"
窗外的血月又沉了些,月光漏进窗棂,在苏昭眼尾镀了层银。
裴砚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不行\"。
他翻到残卷最后一页,那里有他用墨笔补全的咒文,字迹比前面的更潦草——十年前他躲在问魂宗废墟的瓦砾堆里,看着最后一个长老被剖心,血溅在半卷《镇灵要术》上,他就是那时记住了这些歪扭的笔画。
\"后半夜睡会儿。\"他抽回手,把残卷往她面前推了推,\"明天要去北邙山,你梦里说的红瞳女人总提'断碑',我查过,那里有座问魂宗的分坛遗址。\"
苏昭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发带散了半缕,在残卷上拖出条柔亮的影子:\"我梦见她站在碑前,说'血脉该认祖归宗了'......\"话音未落就歪倒在他臂弯里,呼吸渐匀。
裴砚低头看她,月光顺着她的睫毛淌进眼底,像十年前那个雪夜。
他被苏老爷捡回来时发着高烧,是这个裹着红棉袄的小丫头,踮着脚把药碗举到他唇边,说\"喝了就不冷啦\"。
后来灾变来了,苏老爷被妖物撕成碎片,苏夫人抱着苏昭的二姐姐跳进护城河里,只剩这个被封印了血脉的疯丫头,咬着牙撑起整个苏府。
他轻轻把她抱到软榻上,转身时衣角扫落了残卷。
一张泛黄的纸页从卷中滑出,是他十岁那年在废墟里捡到的,上面画着座刻满咒文的碑,碑下压着团扭曲的黑影,批注是\"蚀日归墟,镇灵为牢\"。
后半夜起了雾。
裴砚靠在椅背上假寐,听见苏昭在软榻上发出细碎的呻吟。
他立刻直起身子,就见她额角渗着薄汗,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锦被:\"别......别挖碑......\"
\"昭昭?\"他俯下身轻拍她脸颊。
苏昭猛地睁眼,瞳孔在黑暗中缩成针尖大小,过了好半天才恢复成琥珀色。
她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我又梦见那个女人了,她站在断碑前,身后有好多眼睛......\"
裴砚摸出帕子给她擦汗,掌心触到她发烫的额头:\"是血脉觉醒的前兆。
守陵老人说过,妖神后裔的血脉越觉醒,记忆就越清晰——也许那女人是你祖先。\"
\"可她这次指了方向。\"苏昭拽着他衣袖坐起来,\"往东北,过了青溪桥再走三十里,有座塌了半边的山神庙。\"她盯着他腰间的玉牌,\"玉牌在发烫,是不是和那里有关?\"
裴砚摸向腰间,果然有股热流顺着皮带往上窜。
他取出玉牌,月光下牌身浮起淡青色纹路,竟和苏昭梦境里的断碑轮廓一模一样。
\"天一亮就出发。\"他替她理好发,\"让拾荒队的人把护城河边的陷阱再检查一遍,方砚舟的人可能会趁我们不在动手。\"
苏昭点头,跳下床翻出自己的鹿皮背包——里面装着她自制的机关飞梭、淬了麻药的柳叶刀,还有包晒干的紫苏叶。
她把叶子塞给裴砚:\"含一片,路上防瘴气。\"
晨雾未散时,两人已经出了青阳城东门。
裴砚牵着马,苏昭蹦跳着走在前面,发辫上的银铃叮叮当当。
但刚转过青溪桥,裴砚就按住她肩膀。
\"停。\"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路边野棘丛——那里有新鲜的断枝,切口齐整得像用刀削的。
苏昭立刻摸向背包,指尖触到飞梭的机簧。
就在这时,三团黑影从两侧山壁跃下,青铜鬼面在雾里泛着冷光,腰间挂着的陶瓶叮当作响。
\"血月商队的死士。\"裴砚把苏昭拉到身后,\"孙七的人,擅长用毒。\"
为首的死士掀开鬼面下的布巾,露出青紫色的嘴唇:\"裴姑爷好眼力。
我们主子说了,苏三小姐的血金贵,得完整带回去。
至于你......\"他晃了晃手里的陶瓶,\"喂野狗都嫌腥。\"
话音未落,陶瓶碎裂的脆响炸起。
裴砚拽着苏昭扑进路边的凹地,黄绿色的烟雾顺着地面蔓延过来。
苏昭反手甩出飞梭,机簧声中,三枚细针钉在死士脚边——那是她改良的\"绊雷\",触地瞬间炸开,碎铁片裹着生石灰腾起白蒙蒙一片。
\"往坡上跑!\"裴砚扯着她往高处窜,野棘丛在他们脚下发出断裂声。
他早注意到这段山道的土松,前天夜里他和苏昭来踩点时,特意在这儿埋了十枚\"地钉\"——用问魂宗的镇灵钉磨尖,钉头淬了守陵老人给的辟毒草汁。
果然,死士的脚步顿了顿。
为首的那个鬼面突然扭曲,他踉跄着去抓自己的脚踝——镇灵钉穿透皮靴扎进肉里,幽蓝色的光顺着伤口往小腿爬。
另外两个死士想去扶,却被苏昭的飞梭逼得连连后退。
\"昭昭,用你做的火折子!\"裴砚摸出怀里的引火绒,\"烧雾!\"
苏昭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个铜匣,抽出根浸过松油的线香。
火星溅起的刹那,黄绿色的毒雾遇火即燃,腾起的火焰裹着焦糊味,把三个死士逼到了崖边。
为首的死士突然发出尖啸,鬼面下渗出黑血——他咬破了嘴里的毒囊。
裴砚暗道不好,刚要扑过去,就见那死士踉跄着撞向崖边的野棘。
棘刺扎进他后背的瞬间,他怀里掉出块青铜牌,在地上滚了两滚,刻着个\"舟\"字。
\"走!\"裴砚捡起铜牌,拽着苏昭往山神庙方向跑。
雾不知何时散了,山神庙的断墙已经隐约可见——那是座只剩半面墙的破庙,墙根下倒着块刻满咒文的碑,和裴砚残卷里画的几乎一模一样。
苏昭的呼吸撞在他后颈:\"碑......碑上的字在动!\"
裴砚抬头,就见断碑表面的咒文像活了似的游移,在碑身中央拼出个\"归\"字。
他刚要凑近,山风突然卷起阵阴寒,方砚舟的声音从断墙后飘来,带着惯常的清润:\"砚弟,昭昭,别来无恙?\"
裴砚猛地转身,就见白衣诡师倚在断墙上,眉骨的刀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红。
他身后站着七八个带鬼面的死士,其中三个的衣摆还沾着未干的血——正是刚才被他们解决的那拨人的同伴。
苏昭往裴砚身侧挪了半步,手悄悄勾住他小指。
裴砚能感觉到她指尖在抖,却还是听见她轻声说:\"裴砚,我不怕。\"
方砚舟笑了,从袖中取出块和裴砚腰间相似的玉牌,只是颜色更红,像浸过血:\"你们以为找到镇灵碑就能藏住血脉?\"他抬手,断碑突然发出轰鸣,碑底的土簌簌往下掉,露出个黑洞洞的缺口,\"蚀日归墟的门,早就开了。\"
裴砚摸向怀里的残卷,镇灵咒的咒文在他脑海里翻涌。
苏昭的手从他指缝里钻出来,掌心躺着那包晒干的紫苏叶,还带着她体内的余温。
山风卷起断墙下的枯叶,在三人之间打着旋。
裴砚望着方砚舟身后越来越浓的血云,低声说:\"昭昭,我们去古寺废墟。\"
苏昭点头,发辫上的银铃轻响。
方砚舟的笑声混着血云翻涌的声音,在山间荡出层层回音。
两人并肩往废墟方向走时,裴砚听见苏昭小声念着:\"紫苏要晒足七七四十九天,灾厄也要熬够三千六百个日夜......\"
古寺的残钟就在前方山坳里,锈迹斑斑的钟身上,隐约能看见\"镇灵\"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