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的残钟在山坳里晃出沙哑的嗡鸣,裴砚的掌心被苏昭攥得发疼。
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正随着血云压近而攀升,像团烧穿冰层的活火——那是她血脉即将觉醒的征兆。
\"砚弟。\"方砚舟的声音裹着山风卷来,惊得残钟又颤了两颤。
白衣诡师踩着满地碎砖走过来,靴底碾过半枚褪色的金漆莲花,\"十年前你躲在问魂宗废墟的瓦砾堆里装死时,可曾想过今日?\"
裴砚的后槽牙抵着腮帮。
他望着方砚舟腰间那枚血色玉牌——和自己藏在衣襟里的那枚同纹,只是当年结义时三人共饮的血酒,在方砚舟这儿凝出了暗红的痂。
\"你为何活下来?\"方砚舟突然抬手,那枚血契\"啪\"地砸在两人脚边。
玉面裂开蛛网纹,露出内里刻着的\"砚舟昭\"三个小字——十年前他亲手刻的,说要做荒城最铁的兄弟。
苏昭的指甲掐进裴砚手背。
他低头,看见她眼尾泛起薄红,像被血云染透的霞。\"因为我要护她。\"裴砚开口时,喉结擦过十年前的旧伤——那是问魂宗被灭门那晚,他咬断自己舌尖才没喊出声的疤。
山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裴砚侧耳,听见孙七阴柔的笑:\"苏三小姐,血月商队来接您回青阳城了。\"二十几个带鬼面的死士从断墙后转出,刀鞘撞着腰间铜铃,把古寺围得水泄不通。
苏昭的发辫银铃\"叮\"地轻响。
她松开裴砚的手,指尖慢慢长出半寸长的妖爪,红瞳里映着方砚舟的影子:\"裴砚,你说要我争取时间。\"
裴砚摸向怀里的残卷。
问魂宗禁术的咒文在他脑内翻涌,每记笔画都像烧红的铁钎扎着太阳穴。
他盯着方砚舟眉骨的刀疤——那是当年三人偷酒被巡城卫追时,他替自己挡的。\"昭昭,跑的时候抓着我的衣角。\"他低声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钟舌。
苏昭突然跃起。
妖力掀翻她的裙角,露出腿上绑着的机关小箭筒——那是她总说用来吓唬裴砚的\"小玩具\"。
鬼面死士举刀的瞬间,她妖爪划过刀身,金属擦出刺耳鸣响,紧跟着反手将箭筒里的淬毒飞针全打了出去。
\"好个妖神之女。\"方砚舟的笑里浸着冰碴。
他抬手结印,半空中突然凝出支血色长箭,箭簇上跳动的光像极了当年蚀日之劫的血幕。
裴砚的禁术刚布下镇灵阵,那箭便\"嗤\"地穿透阵纹,在他左肩犁出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珠溅在残卷上,洇开半页咒文。
裴砚咬着牙摸向脖颈——守陵人给的玉牌还在,贴着皮肤发烫。
他想起守陵人说\"古寺地脉锁着蚀日余孽\",想起苏昭昨夜给他晒紫苏叶时哼的小调。\"昭昭!\"他大喊着拽住她手腕,将玉牌拍在她掌心,\"攥紧了!\"
地脉震动的轰鸣盖过了方砚舟的冷笑。
裴砚能听见地底传来铁链崩断的脆响,能看见古寺中央那尊半残的佛像正缓缓下沉。
苏昭的妖爪刺进他胳膊,疼得他几乎要昏过去,却还是咬着牙念完最后一句禁咒:\"镇灵碑下归墟门,借我地火破迷津——\"
佛塔轰然倒塌的刹那,裴砚把苏昭护在身下。
碎石砸在后背的闷响里,他听见方砚舟的声音混着血云翻涌:\"三日后血月最盛时,荒城见。\"等烟尘散去,古寺只剩半面残墙,墙上的\"镇灵\"二字被烧得焦黑。
苏昭的眼泪滴在他脸上。
她捧着他的右手——刚才为了替她挡飞石,他的小臂齐腕而断,骨头碴子扎着血肉,像截裂开的老树根。\"我不要你当英雄。\"她抽噎着把脸埋进他颈窝,妖爪早缩成了原样,只留指尖一点淡红。
裴砚用左手摸她发顶。
她发间还沾着佛塔的灰尘,混着紫苏叶的清香。\"那我当昭昭的夫君,好不好?\"他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她眼尾的泪。
山风卷过废墟,把他腰间那枚旧玉牌吹得晃了晃,和方砚舟留下的血契残片,在地上碰出一声轻响。
血云在头顶越积越厚。
裴砚望着苏昭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十年前初遇时,她举着糖葫芦站在青阳城门口,说要带他去看最漂亮的晚霞。
那时天还没蚀,风里没有血味,他也还不是谁的赘婿,只是个躲在瓦砾堆里的小乞儿。
\"昭昭。\"他轻声唤她,\"等过了这劫,我们去城西买两斤糖霜山楂,你吃甜的,我吃酸的。\"
苏昭抽了抽鼻子,用力点头。
她的眼泪落在他断腕的伤口上,带着体温的咸,混着血珠渗进泥土里。
远处传来狼嚎,是妖物循着血味来了。
但裴砚不怕——只要苏昭的手还攥着他的衣角,只要她的心跳还撞着他的胸口,这荒城再诡谲,他也能陪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