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前,平城的紫宫被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喘不过气,连檐角的铜铃都似冻僵了般,整日发不出一声脆响。
拓跋焘的銮驾驶入朱雀门时,守门的羽林郎瞥见帝王紧握缰绳的手指在不自觉的用力 —— 那双手曾亲手撕裂柔然可汗的旌旗,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太极殿的烛火已连续燃了三日三夜,油脂顺着盘龙灯柱淌下,凝结成蜿蜒的蜡泪,像极了黄河岸边未干的血痕。
拓跋焘将自己锁在殿内,靴底碾碎的青瓷碎片中,还混着半枚酒盏残片 —— 那是他自濉口战败后逃回平城时,亲手砸碎的御用金樽。
“陛下,长孙太尉在殿外等了两个时辰了。”
内侍第三次禀报时,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殿门缝隙里漏出的寒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气 —— 那是昨夜被拖出去的史官留下的,只因对方劝谏 “陛下宜息雷霆之怒”。
拓跋焘终于抬眼,布满血丝的瞳孔在烛火下缩成兽瞳。
他指尖划过案上那面残破的龙旗,金鹰绣纹的破洞处露出粗麻衬里,像极了他此刻被撕裂的骄傲。“请他进来吧。”
长孙观踏入殿时,银须上还沾着阶前的霜花。
老臣瞥见满地狼藉中,一卷《孙子兵法》被踩在靴底,“兵贵胜,不贵久” 的字样已模糊不清。
他躬身时,甲叶碰撞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陛下,碻磝急报。”
“说!” 拓跋焘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我军细作来报,南朝辛弃疾在濉口战后,已命人加固盱眙城防,冶山铁坊日产斩马刀百柄。”
长孙观展开舆图,指腹重重按在淮水与黄河交汇处,“更可虑者,其在芍陂推行的耕作之法,亩产竟能达到四石,如今仓廪已满,正建新窖。”
拓跋焘突然狂笑,笑声撞在殿梁上,惊起梁间栖息的寒雀。
“四石?” 他抓起案上的密报,那是黑槊营细作的传回的信息,“一群南蛮农夫,也配谈耕战?”
话虽如此,指腹却深深掐进 “飞虎军每人配多柄短斧,专练近战投掷” 的字句里。
长孙观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另一卷帛书:“这是去年从冶山截获的图纸,臣已请工部匠人查验。”
帛书上的曲辕犁图样旁,标注着 “可省牛力三成” 的小字,“他们不仅在铸刀,更在铸‘一种弯曲的犁’。”
这句话像冰锥刺入拓跋焘的肺腑。
他猛地想起祖父拓跋珪的训诫:“汉人最可怕的不是刀剑,是他们能把荒地变成粮仓,把流民变成甲兵。”
当年祖父灭后燕时,正是靠着掠夺幽州屯田才站稳脚跟,如今这把双刃剑竟要刺向自己。
“传朕旨意!” 拓跋焘突然掀翻案几,烛台坠地的火光中,他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狼形。
“命拓跋仁率五万铁骑进驻碻磝,接管黑槊营!”
侍立一旁的拓跋仁闻声出列,这位年方二十五的宗室子弟,铠甲上还留着征讨高车时的箭痕。
“叔父放心,侄儿定将黑槊营练成虎狼之师,开春便踏平芍陂!”
他腰间的狼头佩刀猛地出鞘,寒光映着殿角的《陇右屯田策》—— 那是崔浩生前力主推行却被搁置的奏疏。
“虎狼?” 拓跋焘冷笑,指节叩着舆图上的濉口。
“据细作回报,辛弃疾的飞虎军晨操负重三十斤,暮练劈柴百斤。你若敢懈怠,朕便将你扔进黄河喂鱼!”
他顿了顿,声音淬着冰,“黑槊营的槊杆,全部换用阴山坚木,槊尖淬以见血封喉的狼毒!”
三日后,碻磝的校场上响起震耳的呼喝。
拓跋仁赤裸着上身,亲自演示 “破阵槊法”,槊尖划过冻土的裂痕中,竟渗出暗红的血珠 —— 那是昨夜处死三名怯战老兵时溅上的。
黑槊营的骑士们个个重甲披身,在雪地里演练 “楔形阵”,马蹄扬起的冰碴中,混着断裂的枪杆与呻吟声。
“将军,南朝细作传回消息,辛弃疾已在淮水筑了三十座空心敌台。” 斥候跪在雪地里,呈上抄录的《敌台守则》,上面用朱砂标着 “每台备滚石五千斤,硫磺十石”。
拓跋仁将帛书揉成一团,掷进火盆:“告诉那些南蛮,待我黑槊营练成,定将那些土台子碾成粉末!”
他突然策马冲向靶场,槊尖精准地刺穿百步外的稻草人 —— 那草人穿着仿制的飞虎军软甲,胸前缝着 “辛弃疾” 三字。
消息传回平城时,拓跋焘正站在刑场高台上。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这些之前的南朝俘虏脸上,其中一名鬓角斑白的老工匠突然挣断绳索,对着紫宫方向高呼:“辛将军说了,‘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你们这些胡虏,迟早要被赶回漠北喝风!”
刀斧落下的刹那,老工匠的吼声仍在街巷回荡。
拓跋焘转身登上城楼,望着南方的星空,太史令所说的 “荧惑守心” 天象格外刺眼。
他忽然想起去年在黄河岸边,辛弃疾隔着箭雨喊的那句话:“拓跋焘,你记住,下次见面,便在平城给你准备两样祭品送你归西。”
城楼下传来召集的另一队黑槊营开拔的号角,五万铁骑踏碎残雪的声响,竟像是在为谁送行。
拓跋焘握紧腰间的可汗刀,刀鞘上的金鹰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 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在淮水岸边种着麦子、铸着刀斧的南朝将领,终将成为他毕生的梦魇。
黄河冰层下的水流依旧向东,载着平城的血腥与碻磝的杀气,在即将到来的来年春天里,悄然酝酿着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