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临安城内,紫宸殿。
晨光刚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地面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凝重气氛。
等待朝会时,大臣们便已齐聚阶下,大部分都在低声议论着昨日朝会商议的援军事宜,却没有人知道,一场关乎大宋未来的变故,即将发生。
宋高宗赵构穿着一身簇新的龙袍,腰间玉带系得端正,只是鬓边的白发比上月又添了几缕,眉宇间藏着难掩的疲惫。
他缓步走上龙椅,目光扫过阶下的文武百官 —— 张浚握笏板的手微微发颤,虞允文腰间的宝剑剑鞘上的华丽纹饰,朱倬站在列首,脸色比往日更显沉郁,陈康伯则端立在侧,神色平静却难掩专注。
“今日又召诸卿前来,非为他事。” 赵构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殿内的寂静。
“朕在位三十有六年,自靖康南渡,颠沛流离,幸得诸卿辅佐,才有今日偏安之局。然朕年已五十有五,体衰多病,机务繁杂,实难支撑。皇太子昚仁孝英武,久习政事,可承大统。朕意已决,择日举行禅位大典,退居德寿宫颐养天年。”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鸦雀无声。
张浚手中的笏板 “啪嗒” 掉在地上,他顾不得失礼,连忙跪地:“陛下!不可啊!北方金军未退,中原未复,此时禅位,恐生变故!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待北伐功成,再议传位之事!”
虞允文也跟着出列,躬身道:“陛下,张枢密所言极是。皇太子虽贤,然初掌国事,恐难应对金军反扑、流民安抚诸事。臣愿与诸卿共辅陛下,再撑数年,待天下稍定,再传位不迟!”
大臣们纷纷附和,有的甚至红了眼眶 —— 他们虽知皇帝近年倦政,也有意传位太子,却没料到今日竟会如此仓促就提出禅位。
大臣中唯独朱倬迟迟未动,直到殿内议论声稍歇,他才缓步出列,双手攥紧笏板,额角已渗出细汗。
“陛下,臣有一言,冒死上奏。” 朱倬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靖康之事,正以传位太遽,以致人心惶乱,金人乘虚而入。今日皇太子虽贤,然国事未定,民心未稳,若此时仓促传位,恐重蹈靖康覆辙!臣请陛下‘盍姑徐之’,待流民安抚、金军远遁,再行禅位,方为万全之策!”
这话中的靖康之事像一盆冷水,浇得殿内瞬间安静。
众臣心中都如明镜,靖康之事,陛下可提,众臣若言之,则非紧要时刻还是避讳为好,因此都为朱相捏着一把汗。
赵构看着朱倬,目光里没有怪罪,没有意外,却无半分退让:“朱相所言,朕岂不知?然靖康传位,是徽宗、钦宗父子仓皇避敌,而非传位于贤。”
“今日朕传位太子昚,是为大宋择贤君,而非避祸。朕在位三十六年,夙兴夜寐,却未能收复中原,已是愧对列祖列宗。昚年轻有锐气,又有北伐之志,让他继位,才能给大宋一线生机。”
“陛下!” 朱倬还想再劝,却被赵构抬手打断。皇帝的目光扫过他,又转向阶下的陈康伯:“陈相,你怎么看?”
陈康伯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以为,禅位之事,当从长计议,却不必因‘传位太遽’而却步。皇太子自入东宫,随陛下理政十余年,熟知民情、军政,又得诸卿辅佐,足以承大统。”
“况今日辛幼安在山东屡破金军,牵制其主力,正是我大宋权力交接之良机 —— 若待金军回师,恐再无此良机。臣愿助陛下筹备禅位事宜,确保国事平稳过渡。”
他的声音沉稳,条理清晰,瞬间缓解了殿内的紧张。
赵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长卿所言,正合朕意。你随朕到后殿,细议禅位仪程。”
两人转身离去时,朱倬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不安。
他想起去年高宗自建康回銮时,自己因不想高宗那么快禅位,曾密奏 “靖康之事正以传位太遽”,当时皇帝虽未明确回应,却也暂缓了传位之议,没成想如今态度竟如此决绝。
朱倬攥紧笏板 —— 他知道,自己与皇帝的分歧已难弥合,这相位,怕是坐不下去了。
张浚走到朱倬身边,低声道:“朱相,陛下心意已决,咱们再劝,也是无用。不如想想,如何辅佐皇太子,确保禅位后国事安稳。”
朱倬摇头,声音带着疲惫:“陛下只知传位给贤,却不知权力交接之险。若稍有不慎,恐生祸乱。老夫年迈,恐难担此重任了。”
殿外的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棂照在朱倬的朝服上,却温暖不了他冰凉的后心。
他望着龙椅旁空荡荡的御座,忽然想起靖康年间的乱象,后背阵阵发凉 —— 他只愿,今日的决定,不会让大宋重蹈覆辙。
后殿内,赵构坐在御座上,陈康伯侍立一旁。
皇帝从袖中掏出一份密诏,递给陈康伯:“这是朕拟的禅位诏草稿,长卿你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陈康伯接过密诏,仔细翻阅。
诏书中写着 “朕以神器授皇太子昚,愿皇太子上承天命,下顺民心,永保大宋江山”,言辞恳切,条理清晰。
他抬头道:“陛下所拟,甚合礼制。只是禅位大典的仪程,需太常寺协同筹备,臣愿亲自督办,确保万无一失。”
赵构点头,目光里满是信任:“陈相,朕知你有气量,遇事从容。当年在金陵,你应对金军的沉稳,堪比谢安。朕把禅位之事交给你,朕也能放心了。”
陈康伯躬身谢恩:“臣定不辱使命。只是朱相那边,还需陛下安抚,避免朝堂生隙。”
赵构叹了口气:“朱倬也是为大宋好,只是过于谨慎。他若执意求去,朕也不拦着 —— 朝堂之上,需同心同德,方能辅佐新君。”
两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从禅位大典的日期祭祀流程,到百官的排班,再到太子继位后的政务交接,一一敲定。
陈康伯离开后殿时,夕阳已西斜,把紫宸殿的飞檐染成金红之色。
他握着那份禅位诏草稿,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使命感 —— 这场禅位,不仅是权力的交接,更会是大宋中兴的希望。
而此时的东宫,赵昚正对着舆图发呆。
他知道皇帝今日在朝堂提了禅位,却不知具体进展。
直到陈康伯派人送来消息,说禅位大典定在五日后,他才猛地站起身,双手攥紧 —— 他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已很久,但真正到来时内心却有些迷茫。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赵昚的常服上。
他望着北方的方向,坚定信心,心里默念:“父皇,儿臣定不负您的托付,定能收复中原,还大宋百姓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