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德全亦步亦趋的带领下,二人穿过重重宫阙,踏着厚厚的积雪,终于来到了养心殿。
殿外寒风刺骨,殿内却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一股淡淡的龙涎香萦绕鼻尖。
李睿并未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而是穿着一身寻常的黑色常服,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身前的御案上,摆着一壶热茶,两只茶杯。
神色平静,眼神深邃如夜空,看不出丝毫喜怒。
“臣,王守义(铁贤),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一进门,便齐齐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
铁贤更是把脑袋磕得邦邦响,恨不得把金砖地板砸出个坑来,以示自己的惶恐与忠心。
“起来吧。”李睿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赐座。”
“谢陛下!”
二人战战兢兢地起身,只敢用半个屁股沾着锦凳,腰杆挺得笔直,如临大敌。
李睿亲自为二人斟满茶水,动作不急不缓,茶水入杯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滴都敲在人的心坎上。
“二位爱卿,都是我大夏的擎天玉柱,国之栋梁。”
李睿将茶杯推到二人面前,开门见山。
“今日召二位回京,不为论功,只为论事。”
他目光扫过二人,最终定格在铁贤身上。
“朕想听听,二位对宁王赵钰,有何看法?”
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守义眼观鼻,鼻观心,端起茶杯,小口抿着,氤氲的热气遮住了他眼中的精光。
而铁贤,这个在战场上天不怕地不怕的猛人,此刻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一个能真正摸清这位年轻帝王心思,决定自己未来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的机会。
富贵险中求!
他猛地一咬牙,从座位上滑了下来,“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
“陛下!”
铁贤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纠结与挣扎,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就人头落地。
“臣……臣愚钝,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斗胆……斗胆请教陛下。”
“臣在德州,日夜盼望王师,可……可王师却迟迟未至,以至德州军民,死伤惨重,险些城破人亡……”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李睿的脸色,见李睿依旧面无表情,他心一横,声音带上了一丝悲愤。
“宁王反贼,虽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不过是土鸡瓦狗!若我大夏天兵一至,必能将其一鼓荡平!只是……只是为何朝廷迟迟不发大军平叛,任由其坐大,荼毒山东、南直隶的百姓?臣……臣斗胆,敢问陛下,是否……是否朝中,有何难言之隐?”
说完,他便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臣绝无质问陛下之意!只是心忧天下苍生,为那些惨死的百姓不值!若有冒犯天威之处,臣……愿以死谢罪!”
好一个铁贤!
李睿心中暗赞。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疑惑,又表明了忠心,还把自己放在了为国为民的道德高地上。
他要的就是这种敢说真话,又有脑子的臣子!
这就是一个婉约版的魏征啊,既指出了问题,又给了朕面子!
人才!
李睿心中早有定计,此刻却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愁容。
“唉……”
“铁爱卿,你以为朕不想发兵吗?”
他站起身,走到铁贤面前,缓缓说道:“宁王势大,朕若要平叛,至少需动用二十万大军。可如今已入寒冬,大雪封路,粮草转运何其艰难?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足够的粮草,让朕的将士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要让他们饿着肚子,去跟宁王拼命吗?”
“朕……于心不忍啊!”
李睿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一个为钱粮发愁的无奈君主。
跪在地上的铁贤和坐着的王守义,却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二人几乎是同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番话里隐藏的深意!
机会来了!
陛下这不是在诉苦,这是在出题!
这道题,答得好不好,直接决定了他们二人,未来在大夏朝堂上的位置!
“臣有……”
“臣以为……”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王守义微微一笑,对着铁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中带着一丝鼓励:“铁大人乃国之柱石,镇守一方,对战局定有高见,铁大人先请。”
“那……那臣就僭越了!”铁贤也不客气,对着王守义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沉声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所虑虽是实情,但宁王反贼,实不足为惧!其看似势大,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
“哦?”李睿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何以见得?”
“回陛下!”铁贤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宁王起兵,既无天时,也无地利,更无人和!”
“其一,无天时!他深秋起兵,本就错过了北伐的最好时机,又被王大人在鄱阳湖拖延了十数日,如今更被臣死死地拖在了德州,直到大雪封路!此乃天不助他!”
“其二,无地利!他兴兵于江西,响应者皆在江南。自古以来,由南向北而定天下者,唯我大夏太祖皇帝一人!他赵钰何德何能,敢与太祖皇帝比肩?此乃地不利也!”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无人和!”
铁贤的眼神灼灼地看着李睿,声音愈发激昂,“陛下登基以来,整顿吏治,严惩贪腐,开煤山,赈济灾民,京城百姓无不称颂陛下为圣君!此次德州之战,若无数万百姓自发登城相助,以命相搏,德州……早已城破!民心向背,可见一斑!此乃人和尽失!”
李睿满意地点了点头,端坐一旁的王守义也暗自颔首,此人虽看似粗犷,却心细如发,大局观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