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语气依旧恭敬。
“陛下,德州城坚,铁贤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滚刀肉,与他在此耗下去,实非上策。我军……需要时间休整。”
“依微臣之见,不如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大军向西,先取河南、山西,断了京城的臂助,再合围京师,届时,那贱奴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这个计划,无疑是眼下最稳妥,也是最高明的。
赵钰听着,脸上的怒气稍稍平复。他虽然自大,但也并非全无脑子。
铁贤那块硬骨头,确实不好啃。
换个方向,先捏软柿子,才是王道。
“也罢……”
赵钰刚要点头,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比急行军鼓点还要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
“报——!”
一名背上插着令旗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盔甲上满是尘土,嘴唇干裂,神色却混杂着惊恐与一种古怪的兴奋。
“报……报陛下!京城……京城大军南下了!”
“什么?!”赵钰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仿佛一头被惊醒的雄狮。“有多少人马?领军的是谁?!”
斥候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仿佛在回忆什么可怕的场景:“旌旗蔽日,漫山遍野……怕是……怕是有十五万精锐!军容之盛,前所未见!”
“领军的,是那……是那威武大将军,赵寿!”
威武大将军?赵寿?
大帐之内,先是一片死寂。
那些刚刚还垂头丧气的将领,都面面相觑。
随即,赵钰愣住了。
这个名号,他知道,是那贱奴为了恶心陈廷和搞出来的玩意儿,那赵寿其实就是他自己。
可……这他妈是国战啊!决定天下归属的生死之战!
你特么上过战场么,你就统领十五万百战精锐来平叛?
那贱奴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然而,下一秒,赵钰的脸上,那股错愕瞬间被一种滔天的狂喜所取代!
他先是低低地笑,接着肩膀开始剧烈抖动,最后,竟是控制不住地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充满了轻蔑与快意,在大帐之中回荡不休,震得帐顶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好!好啊!真是太好了!”赵钰一拍大腿,兴奋地在帐中来回踱步,那张因为德州之败而阴沉了好几天的脸,此刻竟是容光焕发!
“朕正愁怎么把那贱奴从京城那龟壳里揪出来,怎么洗刷德州城墙上的耻辱呢!”
“他倒好!自己洗干净了脖子,亲自送上门来了!”
“真是天助朕也!天助朕也啊!”
他觉得,这简直是自己起兵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那个贱奴果然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被自己逼到绝路,就想着用御驾亲征来挽回颜面?
愚蠢!
可笑至极!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上门送人头吗?
“陛下!”就在赵钰狂喜之际,吴用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起。“万万不可大意!”
吴用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那贱奴虽然年轻,但观其行事,手段狠辣,城府极深,绝非鲁莽之辈。他既然敢亲率大军南下,必然有所倚仗。我们……还是应当谨慎为上。”
赵钰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耐烦地看向吴用,眉头紧锁。
“谨慎?如何谨慎?”
吴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之前德州一战,我军精锐损失惨重,如今军中将士,多是新募之兵,手上握惯了锄头,还没握稳刀枪,士气不稳。帐下几位将军,亦是人人带伤。”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京营三大营,乃是百战精锐,又装备了新式火器,以我疲惫之师,迎战敌方精锐,胜算……不大。”
吴用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劈头盖脸地浇在了赵钰的头上。
大帐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那些刚刚还摩拳擦掌的将领,脸上的兴奋也渐渐凝固,不少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伤口,眼神变得犹豫和畏惧起来。
是啊,德州城下,那如同地狱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德州卫的战斗力,他们是亲身领教过的。
光是德州卫战力就如此惊人,那更精锐的京营呢?
现在去硬碰硬,真的明智吗?
赵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吴用,眼神冰冷得像是要杀人。
“吴用。”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你的意思是,朕……怕了他一个黄口小儿?”
吴用垂下眼帘,不卑不亢。“臣不敢,属下只是就事论事。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恳请家主,还是依原计行事!暂避其锋芒,挥师西进!待我军拿下中原,兵强马壮,再与他决一死战,方为万全之策!”
“够了!”
赵钰猛地一挥手,打断了吴用的话。他脸上带着一丝狰狞的冷笑。
“朕兴义兵,为的是清君侧,靖国难!如今,那窃国之贼就在眼前,朕若是绕道而行,天下人会如何看我?”
“他们会说,朕怕了!怕了那个贱奴出身的替身!怕了他京营的火铳!”
“他们会说,朕这几十万大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到了那时,人心一散,还谈何大事?!”
赵钰几步走到吴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
“看看朕,是如何在万军阵前,亲手斩下那贱奴的头颅!用他的血来洗刷德州的耻辱!”
“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这大夏真正的主人!”
他罢罢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帐下众将,下达了命令。
“传朕旨意!”
“全军拔营,转向北上!”
“目标,德州!”
“朕,要与那小皇帝,决一死战!”
吴用看着状若疯魔的赵钰,心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知道,完了。
这位新主子,已经被胜利和权力冲昏了头脑,被德州的羞辱烧掉了理智,彻底听不进任何劝谏了。
他默默地退回了队列,不再言语,只是缓缓地、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