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刘浩梗着脖子,一字一顿地顶撞道:“我刘氏一族,三代辅佐宁王府,忠心耿耿!如今,三百余口,一夜之间,死的死,散的散!万贯家财,百年基业,尽数化为乌有!”
“我留在这里,为陛下您所谓的江山卖命,还有什么意义?!”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将头上的官帽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了困兽般的嘶吼!
“这反,不造也罢!”
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瞬间点燃了所有士族心中的怒火与绝望!
“对!不造了!”
“妈的!拼死拼活,到头来连家都保不住!图个什么!”
“陛下若不让我等回援!我等便自己走!”
“没错!兄弟们!操家伙!今日谁敢拦我们,就是与我江南万千家族为敌!”
数十名士族将领纷纷站起,拔出腰间的兵器,与宁王的亲卫们形成了对峙之势!
帐外的士族私兵们,也与督战队剑拔弩张!
一场更大规模的哗变,一触即发!
帅帐之内,空气凝固,杀机四伏。
赵钰看着那些平日里对自己卑躬屈膝,此刻却敢拔刀相向的“臣子”,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
李睿!那个贱奴!
他根本就没指望在正面战场上消灭自己!
他这是釜底抽薪!他这是诛心啊!
他要让这支本就松散的联盟,从内部,从根基上,彻底分崩离析!
好狠!好毒的计策!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际!
帐帘外传来一声非人的凄厉惨叫,紧接着,一个比刚才那传令兵,还要凄惨百倍的身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推进来一般,跌跌撞撞地滚进了帐中!
来人是赵钰的贴身太监,他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只用破布草草包扎,早已被鲜血浸透。他浑身是血,甲胄破碎,脸上神色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帐内所有对峙的人,动作都为之一僵。
那太监甚至来不及行礼,便跪在地上,用一种哭到嘶哑,完全变了调的声音,带来了让赵钰彻底崩溃的消息!
他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
“陛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不这么做就会晕厥过去。
“九江……九江王府……”
“被……被一支流寇……攻破了……”
那太监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血污和无尽的绝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泣报!
“您的……您的所有子嗣、王妃、侧妃……”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赵钰,一字一顿地吐出最残忍的现实。
“一个……都没跑掉……”
“砰!”他用尽力气将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无一生还啊——!”
轰!
那太监撕心裂肺的泣报,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最后一道审判惊雷,狠狠劈碎了赵钰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你……你说什么?”赵钰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一把揪住那太监的衣领,双目赤红如血,“你再说一遍!!”
那太监被他吓得浑身一抖,却依旧哭着重复那残忍的事实:“王府……王府被破……所有子嗣、王妃……无一……无一生还啊——!”
绝嗣。
他被灭门了。
他为之奋斗、为之癫狂、为之赌上一切的根,被那个贱奴,用最恶毒的方式,连根拔起!
那张因战败和背叛而扭曲的脸,瞬间凝固,所有的愤怒、不甘、怨毒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诞的空白。他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些孩子的笑脸,看到了王妃为他整理衣冠的温柔,转瞬间,那些画面尽数被烈火与鲜血吞噬。
他眼前一黑。
喉头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
“噗——”
又一口浓稠的心头血,狂喷而出,将身前的地面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他再也支撑不住,那双空洞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整个人如同被抽去脊梁的烂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陛下!”
“快!传军医!陛下晕过去了!”
宁王的亲卫们瞬间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冲上去,试图将他救醒。
然而,他们的主子倒了,那些早已濒临爆发的士族将领们,却彻底没了顾忌!
老家在海宁的刘浩,双目赤红,那眼神里再无半分对皇权的敬畏,只剩下被刨了祖坟的滔天恨意!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直指那些惊慌失措的亲卫,发出了困兽般的咆哮!
“还救个屁!”
“家都没了!根都没了!还他妈跟着这个废物在这里等死吗?!”
“没错!”另一名金陵王氏的将领也拔刀响应,状若癫狂,“老子的家财,老子的妻儿!全都没了!这反,不造也罢!”
“不打了!老子不打了!老子要回江南!”
“谁他妈敢拦着老子回家,老子今天就让他躺在这里!”
“兄弟们!操家伙!跟他们拼了!”
一瞬间,整个帅帐,彻底炸了!
数十名士族将领和他们的亲信,纷纷拔出兵器,与宁王的督战队和亲卫们剑拔弩张,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帐外,那些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的士族私兵们,在听到自家头领的怒吼后,也纷纷鼓噪起来,与宁王的嫡系部队推搡、咒骂,一场更大规模的哗变,一触即发!
整个大营,彻底乱成了一锅粥!自相残杀,随时可能爆发!
“住手!都给本王住手!”
亲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总算将赵钰从昏死中弄醒。
醒来的赵钰,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鬓角竟生出几缕肉眼可见的白发,凭空苍老了二十岁。
他双目无神,面如死灰,看着眼前这群已经敢对自己拔刀相向的“臣子”,看着帐外那几乎要失控的混乱局面,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已经压不住了。
那份君临天下的野心,那份皇室贵胄的骄傲,在家族覆灭的残酷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缓缓地,用一种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回……”
喉咙里仿佛卡着血块,他艰难地咽了一下,才继续道。
“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