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现在情况怎么样?”一个陌生的男声,夹杂着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冷不丁从他们身后响起。
成海正掂量着第三颗手雷,琢磨着要不要给那堆烂肉再来个彻底的了断,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猛地转过身,握着手雷的右手下意识抬起,做出戒备姿态,安娜也迅速调转枪口,火把的光圈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楼梯下方,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爬了上来,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光线昏暗,那人走得又慢,像是在拖着什么。
成海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来人,那身影越来越近,终于踏入了火把摇曳的光照范围,是个男人。
身上那件深色的外衣,即使沾满了污渍和破口,成海也认得出来——内务部的制服,男人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青,左手紧紧抓着一块粗糙的木板,似乎是某种支撑,他的右臂手掌不见了,只有一截被包扎过的手腕,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布条。
成海的瞳孔微微一缩,这张脸……
有点眼熟。
他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是他。”安娜在他身旁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抓你的那个军官。”
如同被电流击中,成海瞬间想起来了,就是这家伙!
那个在审讯室里,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盘问他历史知识的内务部军官,那个在他回答完所有问题后,依旧冷漠地将他锁在椅子上,任其自生自灭的刽子手。
成海现在心中五味杂陈,不久前还颐指气使,掌握别人生死的军官,现在却断了一只手,像条丧家之犬。
真是风水轮流转,他再看看自己不大利索的腿,又瞥了眼对方空荡荡的袖管,嘿,还tm挺般配。
一个瘸了腿,一个没了手,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志”了。
成海嘴角咧开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那男人终于挪到了平台边缘。
他把那块粗糙的木板,像个瘸腿的拐杖,费力地夹紧在右边腋下,空荡荡的右边袖管,随着他每一个踉跄的动作无力地甩动。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积攒所剩无几的力气,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朝着成海和安娜的方向,僵硬地抬起,停在额角。
一个变形却依然努力维持着军人姿态的敬礼。
“同志们,你们好。”声音沙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由于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我是安东·帕夫洛维奇·契诃夫,红色联盟内务部上校。”
契诃夫?
成海握着手雷的右手,拇指依旧扣在拉环边缘,纹丝不动。
他差点听错了,听成写《套中人》和《变色龙》的那个契诃夫了。
这位上校同志,听起来还真是……博学。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安娜,安娜的枪口只是象征性地垂下几寸,火把的光芒在她眼中跳动,警惕丝毫未减。
空气中,浓烈的硝烟、焦臭和血腥味尚未散去,此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上校同志”,又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古怪,尴尬,像看不见的尘埃,在三人之间弥漫。
同志?成海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扯了一下,上次在那个阴暗的审讯室里,这位契诃夫上校可没这么称呼过他,那时候,他高高在上,像审判者。
现在嘛……
成海的目光扫过对方血污的断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不太灵便的腿,嗯,一个没了手,一个瘸了腿,某种意义上,倒也算“同志”了,残疾同志。
安东·契诃夫显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与不妥。
他那双因失血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开始仔细打量成海。
这人身上套着联盟军的棉袄没错,可那张脸,棱角分明,眼神沉静得不像他惯常接触的那些士兵,更重要的是,这长相,跟他印象中驻守此地的蒙古族战士,或者其他少数民族的面孔,都对不上号。
还有他脚上那双鞋子,虽然磨损得厉害,几乎看不出原样,但那款式,绝不是联盟统一配发的军靴,也不可能能在红色联盟这儿买到,太资了。
再看旁边的女孩,年纪太小了,眉眼间甚至还带着一丝稚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上战场的正规军人,倒像个……被临时拉来的娃娃兵?有点儿眼熟,在哪见过?
不,不对,为什么只有这两个人?
安东的眉头越皱越紧,内务部多年养成的警觉性,如同毒蛇般苏醒,这两个人,太古怪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没有被那些怪物撕碎?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因失血而有些混乱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难道……他们是间谍?秘密潜入这里,制造了这场可怕的瘟疫和怪物?现在,是回来……检查实验成果的?
这个猜想让安东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瞬间盖过了断腕处火烧火燎的剧痛,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向成海手中那颗尚未掷出的手雷。
那冰冷的铁疙瘩,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不是为了对付怪物,倒像是……随时准备招呼他这个不速之客。
“安娜!你怎么在这儿?”一道熟悉的带着惊喜的女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有些踉跄却急促的奔跑声,由远及近。
成海的心脏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跳。还来?这鬼地方今天是开集市不成?
他捏着手雷的指关节下意识地又紧了几分,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的黑暗通道。
“艾莉莎阿姨!”安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她想也没想,便将手中的枪和火把一股脑儿塞向身旁的成海。
成海猝不及防,左支右绌,险些将那颗一直紧握的手雷也脱手甩出。
“喂……”他刚想抱怨,安娜却已像只挣脱束缚的小鸟,朝着那奔跑而来的身影冲了过去。
成海无声地瞪了眼安娜欢快奔去的背影,左手枪,右手火把,怀里还揣着那颗随时能要命的铁疙瘩,他现在这模样,活像个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移动军火小贩。
真是……见了鬼了。
一个略显狼狈的身影从通道暗处奔了出来,来人也是女性,身上是联盟军的制服,却比安娜的更加破旧,沾满了尘土与不明污渍。
一张被烟灰和疲惫覆盖的脸,发丝胡乱地贴在颊边,唯独那双眼睛,在捕捉到安娜身影的刹那,骤然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安娜!我的孩子!”女人声音因激动而扭曲,带着压抑不住的哭音。
“艾莉莎阿姨!”安娜早已不管不顾地扑进对方怀里。
两个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下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分别后的所有恐惧与思念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压抑许久的啜泣声终于爆发,在这死寂的平台前回荡。
火光跳跃,映出她们脸上纵横的泪痕与灰败的尘土,也照亮了她们眼底重逢的庆幸。
火光在四个人之间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歪斜而诡异。
安娜和艾莉莎阿姨相拥的啜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