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的瞳孔骤然一缩,这身打扮,这骇人的身高……艾莉莎那带着惊恐的描述在他脑中轰然炸开:“……一个穿裙子的女人,非常高,拖着两具尸体,走得飞快……”
是他妈的她!艾莉莎口中那个怪物般的女人!
安东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完犊子了,他心里哀叹一声,今天这趟差事,怕是要横生枝节,而且是大麻烦。
女人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像是磨砂纸擦过生锈的铁皮,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空洞感,让人分辨不出性别:“你在这干嘛?”
安东喉结急速滑动,会说话?不是只会发出非人嘶吼的怪物?
他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念头,难道,这只是个……体格过分出众的普通女性?
可这身高,这气场,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啊。
面罩将她的脸遮得密不透风,可安东感觉那双眼睛像两把冰冷的解剖刀,在他身上一寸寸刮过,连他心脏此刻多跳了几下都瞒不过对方似的。
“我……我迷路了,同志。”安东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坦然无辜,天知道他此刻后腰的肌肉都绷紧了,“这鬼天气,随便找个地方歇歇脚,没想到打扰到您,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一边说,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内务部的上校,何时这么狼狈过。
心里又在盘算,这女人出现得悄无声息,万一真是艾莉莎说的那个,自己这点斤两,怕是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女人没有再开口,只是那戴着军帽的头颅微微侧了侧,仿佛在评估他话语的真伪。
片刻,她那庞大的身躯向旁边平移了少许,刚好让出一条通路,这个动作幅度不大,却让安东感觉像是收到了一份赦免令,这是……放他一马?还是嫌他太瘦,不够一顿?
安东不敢耽搁,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生怕一丝一毫的异动都会引来致命的攻击。
他先是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迈出一步,两步……那女人果然没有动静,只是那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如影随形,让他头皮发麻。
他心一横,猛地转过身,用上了在内务部训练时逃脱追捕的看家本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小空间。
寒风扑面,他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肺部贪婪地吸入冰冷的空气。
但他没有立刻跑回去和成海三人会合——开什么玩笑,把这尊瘟神引过去,大家一起打包升天吗?
他眼珠一转,瞥见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门窗洞开。
安东略一犹豫,便一头扎了进去,先躲起来观察观察,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总不能真是什么……拖着两具尸体到处进行友好访问的模范市民吧?
这女人自然就是阿廖娜。
她目送着那道身影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痕迹,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但很快隐没在面罩之下。
阿廖娜这才不紧不慢地摘下头顶那顶联盟军军帽,随手扔在一旁布满尘土的破旧家具上,然后从那件紧绷的碎花裙口袋里摸出一块丝巾,质地柔软,与她此刻的形象和周遭环境都格格不入。
她用丝巾仔细擦拭从双耳缓缓渗出的暗色血迹,此时可以看见她耳内还插着两根木棍,世界重归寂静,代价不过是两只暂时失聪的耳朵。
她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觉得有些划算,之前那持续不断的尖锐噪音,让她每个神经都紧绷刺痛了。
她那被面罩遮蔽的脸转向安东消失的方向,像是在回味她通过口型判断出的刚才那句“我迷路了,同志”。
迷路?一个内务部的上校,在莫斯科大街上迷路?这借口拙劣得让她差点想笑出声。
不过,他那副屁滚尿流的样子倒不像作假,那种发自骨髓的恐惧是装不出来的,这个叫安东的男人,刚才那份惊惶失措的狼狈样,确实有几分可笑。
她甚至能清晰回忆起他自报家门时那几乎要破腔而出的心跳声。
阿廖娜微微歪了歪头,她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水味在血腥与硝烟中依旧顽固,仿佛是她无声的宣告,她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安东钻进去的那栋二层小楼,有趣。
收回目光,不再理会那个魂飞魄散的内务部上校,她转身,裙摆在扬起的微尘中划过一道弧线,不紧不慢地踱回了废墟深处的里间。
那里有一张餐桌,上面摆着几只搪瓷盘子,盛着她未尽的晚餐——冰镇的丧尸刺身,切口平整,处理得颇为细致。
她坐到桌边,那张碎花裙子因她的动作而绷得更紧,伸手,摘下了遮挡面容的厚重面罩,面罩之下,露出的已非过去那张可怖的面容——那张阿廖莎的脸。
此刻,是一张全新的女性面孔,五官并不惊艳,组合起来却有种奇异的耐看,只是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硬。
这是她前天晚上,偶遇的一位有缘人送给她的。
阿廖娜拿起一块“刺身”,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动作从容,不见丝毫勉强,与享用普通餐食无异。
另一只手则拿起一旁的书籍,书名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她翻开书页,一边进食,一边阅读。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在文字与盘中的“佳肴”间平静地移动,这颗新的头颅,确实让她对许多事情有了全新的视角,她不再向之前那样,emmm,暴躁。
她现在有了新的爱好,阅读书籍,也多了些人类好的品格,那是阿廖莎不曾拥有的。
又回想起刚刚安东那副恐惧到极致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配合这个“同志”称呼,实在滑稽,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黑色幽默?
她不确定,但被称呼为тoвapnщ (同志)这种感觉,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