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发顶沾着草屑,竹筒上的泥渍还往下滴着水,他冲进院子时,青布短打被晨露浸得透湿:\"娘子!
陇右急报——\"话音未落,人已扑到石桌前,竹筒往桌上一磕,\"节度使府的暗桩说,昨夜有支骑兵绕开安西大营,正往秦州方向去!\"
苏婉儿正捧着茶盏,指节在青瓷上扣出轻响。
她昨夜未眠,腕间手环虽不再发光,系统残留的警示仍像根细针戳在太阳穴上。\"骑兵?
多少人?\"她声音平稳,眼尾却绷出极淡的细纹。
\"约摸三百,马队蹄印混着商队踪迹,\"小六子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暗桩说那领头的穿玄色披风,腰牌遮得严实,但...但马背上挂着苏家商队的铜铃!\"
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
苏婉儿盯着溅在袖角的茶渍,忽然想起前日那封告发状——墨迹未干的通叛罪名,原是为今日埋的雷。
她转身冲进耳房,檀木柜里整整齐齐叠着十二幅绢帛,展开正是她用半年时间画下的\"商业路线图\":红笔标着粮道,蓝笔圈着驿站,秦州的位置被她用金粉点了颗星——那是连接陇右与长安的咽喉。
\"绕过安西大营...\"她指尖划过绢帛上的山脉轮廓,\"安西军是哥舒翰的人,他们怕打草惊蛇。\"目光停在秦州北三十里的峡谷,那里两侧是悬崖,最窄处仅容两马并行,\"借苏家商队的铜铃,是要让叛军打着清剿逆贼的旗号屠村,再把罪名扣到我们头上。\"
\"那怎么办?\"小六子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苏婉儿突然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剑:\"去叫大郎来。\"
苏明远来得很快,腰间的剑穗还沾着晨露。
他从前总爱歪戴幞头,如今束发的玉簪纹丝不乱:\"阿妹。\"
\"带二十个护院去蜀中,\"苏婉儿从袖中摸出枚羊脂玉牌,\"名义上是谈茶叶生意,实则去见郭令公旧部。\"她压低声音,\"我要知道,陛下对陇右的态度,是信杨国忠的密报,还是信哥舒将军的边报。\"
\"好。\"苏明远接过玉牌,拇指摩挲着牌上\"忠武\"二字——那是郭子仪当年赠给苏守谦的信物。
他转身要走,又顿住:\"你呢?\"
\"我去东市。\"苏婉儿扯了扯月白衫子,\"有人要借粮道生事,总得先问问胡商的粮车,最近被哪路兵丁截过。\"
东市的喧闹隔着半条街就撞进耳朵。
胡商的驼铃、波斯人的香料、卖胡饼的老妇的吆喝混作一团。
苏婉儿戴着帷帽,只露出半截素白手腕,在粟特商队的帐篷前驻足:\"康大郎,听说最近陇右的粮价涨了?\"
康大郎正往羊皮袋里装葡萄干,闻言手抖了抖,葡萄干\"哗啦啦\"撒了一地。
他抬头看见帷帽下的面容,慌忙蹲身去捡:\"苏娘子?
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家在秦州有座粮库,\"苏婉儿蹲下身,指尖碰了碰他沾着葡萄汁的手背,\"若粮价不稳,怕是要亏空。
康大郎走南闯北,可听说...有军队在征粮?\"
康大郎的喉结动了动。
他左右张望片刻,突然用粟特语说:\"三日前,有支穿玄甲的军队在清水县打粮,旗号是'肃清叛逆'。\"他转回汉语,声音发颤,\"他们抢粮时喊,苏家通敌,抢的是逆贼的粮——\"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课本上\"安史之乱后,伪官横征\"的记载突然清晰起来,她甚至能想起教授说\"叛军常借清剿之名劫掠,激化民愤\"时的叹息。
她扯出个笑:\"康大郎多备些葡萄干,过两日我让人送两车盐来。\"
出东市时,日头已爬到头顶。
小六子牵着马在街角等她,见她出来,立刻把水囊递过去:\"娘子,信写好了?\"
\"写好了。\"苏婉儿灌了口水,喉间像烧着团火。
她从怀中摸出封蜡好的信,\"送陇右驻军张统领,就说'玄甲军假苏家之名行劫掠,伏请将军清路'。\"
小六子翻身上马,鞭子甩得噼啪响:\"我抄子午谷,三日必到!\"马蹄声渐远,苏婉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系统最后那道微光——原来它不是消失,是把该给的线索,都刻进了她的骨头里。
晚间,后园的桂树落了层花。
苏老爷子捏着核桃,指节泛着青:\"你说要引蛇出洞?\"
\"秦州北的峡谷,最适合设伏。\"苏婉儿展开路线图,\"我们放出风去,说苏家要在秦州建粮仓,存粮三千石。\"她指尖点在峡谷入口,\"他们要抢粮立威,必来。\"
陈老夫子的斑竹拐杖敲了敲地面:\"若他们不来?\"
\"他们等不及了。\"苏婉儿想起那日告发状上的新墨,\"前日的通叛案没掀翻我们,他们必须更快动手。\"
苏老爷子沉默半晌,核桃在掌心转得咔咔响:\"你阿爹当年在陇右当过县尉,那里的百姓...不该替我们遭殃。\"他突然抬头,眼神像年轻时审案的司户参军,\"去备火油,再找二十个会爬树的护院。\"
陈老夫子笑了,皱纹里都是月光:\"老夫去族学,挑十个最机灵的小子,给你守粮车。\"
三日后,\"苏家秦州粮仓收粮\"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长安西市。
苏婉儿坐在运粮的马车上,车帘掀开条缝,望着车后跟着的三辆空粮车——真正的粮食早被转移到峡谷后的山洞里。
月上中天时,马蹄声从西北方传来。
苏婉儿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缠着她亲手绣的并蒂莲。\"准备。\"她低喝一声。
火把的光先冲过来,映得峡谷两侧的石壁一片通红。
玄甲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为首的将官举着刀喊:\"截住苏家逆贼的粮车!\"
\"放箭!\"苏婉儿猛地掀开车帘。
上千支箭从两侧悬崖破空而下,玄甲军的喊杀声瞬间变作惨叫。
苏婉儿跳下车,短刀出鞘:\"护院队跟我冲!\"月光下,她的裙角染了血,却仍站得笔直——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握刀,也是苏家第一次,不再被动挨打。
战斗结束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小六子提着盏灯笼,蹲在个受伤的小校跟前:\"说,谁派你们来的!\"
小校咳着血,手指指向怀中的半块虎符:\"杨...杨相府的...冯典军...\"话音未落,头一歪昏了过去。
苏婉儿扯过他的披风,翻出个油布包裹。
布包落地时,一张泛黄的纸片滑出来,被晨风吹得翻了个面——\"观史阁·陇右分阁\"七个字,在熹微的晨光里,像道淬了毒的刀。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行字。
腕间的手环忽然泛起极淡的光,像系统在最后时刻,替她掀开了一角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