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的晨雾里,苏婉儿的指尖在\"观史阁·陇右分阁\"七个字上轻轻颤了颤。
短刀上的并蒂莲绣纹硌着掌心,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刀柄。
\"阿姊?\"小六子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几分迟疑。
他灯笼的暖光映在纸片上,将那行字照得更清晰了些。
苏婉儿猛地回神,蹲下身将散落的文书全拢进怀里——方才那小校怀中的油布包裹里,除了半块虎符,竟还塞着七八卷泛黄的纸页。
\"把所有伤者集中,取迷药灌下。\"她声音发沉,指尖快速翻检着文书,\"老周带护院清理战场,别留活口。\"小六子应了声,转身时瞥见她发顶垂落的珍珠步摇在晨风中晃动,那是往日里最稳当的,今日却晃得人心慌。
第一卷文书展开时,苏婉儿的呼吸骤然一滞。
墨迹未干的批注里,\"渔阳鼙鼓\"四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这是她前世课本里安史之乱的代称。
再往下翻,\"天宝十三年二月,范阳粮草缺口\"、\"陇右道七月蝗灾\"的时间轴密密麻麻,连她上个月在长安西市推行的\"均米券\"都被标作\"历史修正节点·商贾干预\"。
\"怎么会......\"她喉头发紧。
腕间的手环早没了光,可那些系统曾提示过的\"命运线\"此刻全在眼前铺陈——原来不是系统在标注,是有人在记录。
\"阿姊!\"小六子突然小跑回来,额角沾着草屑,\"冯典军的人全晕了,老周说半个时辰内能清完痕迹。\"苏婉儿将文书往怀里又拢了拢,抬眼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慌乱:\"你带两匹快马,连夜去泾阳找郭将军。\"她从衣襟里摸出枚青铜鱼符,是郭子仪上月送她的信物,\"把这些文书用油纸包三层,缝在马腹夹层里。
附信写'玄袍人不可信',别的一个字都别多写。\"
小六子接过鱼符时,掌心被文书的边角硌得生疼。
他望着苏婉儿泛白的指节,突然想起前日她在族学教他们认地图时的模样——那时她眼里有光,像烧着团火;此刻那火还在,只是多了层淬过的冷。\"阿姊你......\"他欲言又止。
\"我要去陇右。\"苏婉儿站起身,裙角的血渍被晨风吹得硬邦邦的,\"观史阁的分阁在那边,我得去看看。\"
\"胡闹!\"
苍老的喝声从身后传来。
苏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谷口,青灰色的襕袍沾着草叶,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他盯着苏婉儿怀里的文书,喉结动了动:\"你阿娘当年为保你周全,在佛堂跪了三日求我别送你去掖庭;你阿爹临去剑南前,把家传的避毒丹全塞给你......\"他突然顿住,拐杖重重敲在地上,\"那系统早没了,你还要往火坑里跳?\"
苏婉儿走过去,轻轻握住老爷子颤抖的手。
他掌心的老茧还是当年教她写状子时的模样:\"正因为系统没了,我才得自己看明白。\"她仰头望进老人浑浊的眼睛,\"您当年审案时说过,'真相藏在纸背',现在纸背有字了,我不能装看不见。\"
老爷子的手指慢慢松开。
他望着孙女腰间的短刀,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陇右当县尉时,也有个小姑娘攥着他的衣角说\"阿爹我要学写状子\"。
晨雾漫过来,他叹了口气:\"让明远带十个护院跟你,骑马比商队快。\"
\"不用。\"苏婉儿后退半步,将文书塞进小六子怀里,\"商队最不显眼。\"她转身走向等在谷外的青骢马,马尾辫在风里扬起,\"三日后未归,让陈老夫子去陇右道衙门递帖子。\"
三日后的陇右山路,比苏婉儿记忆中更陡些。
她裹着靛蓝的商队仆从外衣,跟着运盐的马帮往深山里走。
系统残留的\"沙盘记忆\"像团模糊的影子,在她脑海里勾勒出大致的地形——石窟该在鹰嘴崖下,两株合抱的古柏中间。
\"小郎,歇脚不?\"赶车的老张头抹了把汗,\"前面林子里有清泉。\"苏婉儿摇头,目光扫过远处的山崖。
前世读《陇右方志》时,她曾对着地图上\"鹰嘴崖\"三个字发过呆,那时只当是普通地名;此刻望着崖顶嶙峋的怪石,她突然想起系统第一次提示\"命运线\"时,腕间也是这样麻麻的痒。
日头偏西时,她终于在两株古柏后看见了那道缝隙。
石窟的入口被藤蔓遮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前世记得\"古柏双生,石窟藏珍\"的民谣,她几乎要错过。
苏婉儿摸出短刀割断藤蔓,霉味混着松脂香扑面而来——里面果然有光,从洞顶的石缝漏下来,照在整面墙的书简上。
\"观史阁藏书\"的木牌挂在进门处,字迹被虫蛀得有些模糊。
苏婉儿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掀开最上层的布罩,一卷《天命录》赫然入目。
泛黄的纸页上,\"天宝十一年十月廿三,星陨西北,异女降世\"的记载让她浑身发冷——那是她穿越的日子,连时辰都分毫不差。
\"原来......\"她指尖发颤,\"原来他们早知道。\"
再往下翻,\"盛唐执笔者\"五个字让她顿住。
文书里说,此位非一人,乃历代选拔,掌历史主脉;上一任执笔者在景云二年协助太平公主复辟,事败后失踪。
苏婉儿突然想起祖父的书房里,那幅\"愿天下太平\"的字是景云年间写的——原来他早已知晓。
洞外的风声突然变了。
苏婉儿猛地合上《天命录》,将几卷关键文书塞进怀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迅速躲进书架后,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苏姑娘,终究还是来了。\"
男声响起时,她的匕首已抵住掌心。
声音很陌生,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像极了前世图书馆里常翻古籍的那位教授——总穿着灰布衫,推眼镜时食指会轻叩书脊。
\"不必躲。\"男子的脚步声停在书架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系统、历史线、甚至你前世读的《唐史》......\"他顿了顿,\"都是我们布的局。\"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男子灰袍的下摆,突然想起方才在《天命录》里看到的最后一句:\"执笔者若生异心,当......\"
\"你是谁?\"她脱口而出,声音却哑得厉害。
男子低笑一声,抬手摘下斗笠。
晨雾漫进石窟时,苏婉儿看见他半张侧脸——高挺的鼻梁,眼尾有道极浅的疤。
这张脸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大学图书馆的闭馆铃响时,总有个灰衫男人抱着一摞线装书经过,他推眼镜的动作,和此刻男子抬腕的弧度......
\"你......\"
\"别急。\"男子转身的动作很慢,洞顶的光漏下来,照在他半张脸上。
苏婉儿的匕首在掌心转了个方向,刀尖对准他的咽喉——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人安排。
而当他转过最后半寸时,晨雾恰好漫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苏婉儿只来得及看清他左眼尾的那道疤,和前世图书馆监控里,那个总在深夜翻阅《旧唐书》的神秘身影......
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