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的杏花香还沾在衣袂上,苏婉儿已跟着王敬之、赵伯钻进洛阳城南一处青瓦小院。
赵伯熟稔地闩上院门,檐角铜铃被晚风撞出轻响,惊得院角竹丛簌簌摇晃——这是苏府在洛阳的暗桩,平日只作收信之用,此刻却成了她与铜镜独处的密室。
\"王兄,你守在门外。\"苏婉儿将半块玉珏按在铜镜背面,指尖微微发颤。
地道里那番震动后,她总觉得这面镜不似从前单纯,可若不弄明白\"轮回重启\"的真相,她连下一步棋该落在哪里都摸不清。
王敬之抬手按住腰间佩刀,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声响:\"我就在门槛外,有动静便撞门。\"话音未落已退到廊下,脊背绷成弦,目光如刃扫过院角每丛灌木。
苏婉儿深吸一口气,喉间滚出那日在地道里记下的咒语。
铜镜表面先是凝起白雾,接着\"咔\"地裂开蛛网状纹路——她心尖一揪,正欲收手,镜面却突然翻涌如沸,青年李隆基的身影从中破雾而出。
他穿着玄色铠甲,甲片在镜中泛着冷光,腰间鱼符随着动作轻撞。
对面立着个灰衣老者,鬓角沾着铜屑,手中捏着半块与她怀中相同的双鱼玉珏:\"陛下可知,命枢之力能续盛世延年,亦能令王朝入轮回?\"
\"朕要的是开元永盛。\"青年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未褪的棱角,\"只要能让百姓不再挨饿,让边军不再冻毙,便是用朕的命换,又如何?\"
灰衣老者长叹一声,将玉珏按在命枢台青铜纹路间:\"此阵一成,陛下阳寿可延三十年,只是往后每有大劫,命数便会回溯......\"他的声音突然模糊,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抹去,唯见李隆基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而老者眼角有泪,混着铜屑落进命枢台的凹槽。
\"裴家......\"苏婉儿脱口而出。
镜中老者的眉眼与那日地道里的裴季安有七分相似,而她袖中玉珏此刻烫得惊人,几乎要灼穿布料。
铜镜\"当啷\"坠地,苏婉儿慌忙去扶,却见镜面浮起系统新弹出的光屏:\"历史影响评估功能已激活,请输入关键词。\"她指尖发抖,输入\"玄宗即位初期改革\",光屏瞬间炸开无数金点,最后凝成一行血字——\"若无命枢干预,李隆基本应三年内驾崩,杨贵妃亦不会入宫。\"
\"原来这盛世......\"她踉跄着扶住桌角,茶盏被碰得叮当响,\"是拿命数轮回换的。\"窗外传来王敬之压低的咳嗽,她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连腰间玉佩都冰得刺骨。
\"婉儿?\"王敬之在门外轻叩门框,\"赵伯煮了姜茶,要送进来么?\"
\"不必。\"苏婉儿扯过帕子擦了擦脸,将铜镜小心收进檀木匣,\"王兄,你过来。\"
王敬之掀帘而入时,正见她将檀木匣推到自己面前,匣盖未合,铜镜的冷光映得他眉间微蹙:\"这是......\"
\"命枢台的核心。\"苏婉儿抚过匣边雕花,\"裴季安用百年时光铸的镜子,照的不是改命捷径,是轮回因果。\"她抬头看他,眼尾还带着刚才的红,\"你替我收着,藏到洛阳城外破庙的神龛里,钥匙我稍后给你。\"
王敬之的手指在匣沿顿了顿,最终握紧匣盖:\"好。\"他向来不多问,可这次喉结动了动,还是补了句:\"需要我陪你回长安么?\"
\"不用。\"苏婉儿从袖中摸出枚铜哨抛给他,\"赵伯会留在洛阳盯着北市的粮商——安胖子的人最近在囤粮,你懂的。\"她转身看向蹲在廊下拨弄火盆的老仆,赵伯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成菊花,冲她比了个\"一切尽在掌握\"的手势。
回长安的马车碾过灞桥时,暮色正漫过终南山。
苏婉儿掀开帘角,见城楼上\"长安\"二字被晚霞染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
她摸出怀里的密信,信纸上的墨迹还带着体温:\"若命不可逆,则我愿作那一线变数。\"这是她在洛阳暗桩的书房里写的,烛火噼啪炸响时,她想起地道里裴季安染血的脸,想起镜中李隆基年轻的眼——他们都在试图抓住命运的线头,而她,或许是另一个线头。
密信被封进羊脂玉盒,盒底刻着苏府家徽。
她将玉盒塞进王敬之手里时,他的指腹擦过盒身,低声道:\"若有万一......\"
\"没有万一。\"苏婉儿打断他,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我要亲眼看看,这轮回底里,到底藏着谁的棋。\"
回到苏府时已近三更,门房见是她,慌忙挑亮灯笼。
她刚跨进二门,便见贴身丫鬟春桃捧着盏参汤迎出来,眼圈红红:\"姑娘可算回来了,老爷今日连派三拨人去城南找......\"
\"老爷睡了?\"苏婉儿接过参汤抿了口,暖意从喉间漫开。
\"没呢!\"春桃话音未落,前院便传来老管家的尖嗓,\"姑娘,陛下的传旨太监到了,说要立刻见您!\"
苏婉儿手一抖,参汤泼在月白裙上。
她望着廊下那抹明黄身影,见太监捧着的朱漆盘里,赫然是枚双龙戏珠的金牌——皇帝急召的牌子。
\"苏姑娘。\"太监尖细的声音像根针,\"陛下在兴庆宫偏殿候着,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裙角的参汤渍,\"说记得你祖父曾在洛阳任职,问你可去过那里。\"
晚风卷着宫墙的青苔味扑来,苏婉儿摸了摸衣襟里发烫的玉珏。
她忽然想起镜中青年李隆基勒马渭水的模样,想起\"轮回重启\"那四个血字。
\"回公公。\"她理了理鬓角,步履行云流水,\"民女幼年随母在洛阳住过三年。\"
太监转身引路时,她望着宫灯照不到的阴影处,那里有只夜枭扑棱着翅膀飞过,啼声沙哑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