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偏殿的檀香烧得太浓,苏婉儿刚跨进门便被呛得喉间发紧。
玄宗亲执茶盏的手悬在半空,烛火映得他眼角皱纹像被揉皱的绢帛:\"苏姑娘,朕问你洛阳旧事,你且细细说。\"
她膝盖刚要触地,便听高力士轻咳一声:\"陛下怜你舟车劳顿,免礼。\"话音未落,老宦官的拂尘已虚虚垫在她膝弯。
苏婉儿垂眸时瞥见高力士袖口金线绣的缠枝莲,每朵花蕊都缀着米粒大的东珠——这是去年波斯商团进贡的\"夜明珠\",她在北市暗桩的账本里见过价码,足够买三百石粟米。
\"回陛下,\"她指尖轻轻攥住裙角,指节因用力泛白,\"妾母陈氏当年随先祖父在洛阳住过三年,常说洛水桥边的樱桃最甜,清明时整条街都飘着蜜饯香。\"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嗡鸣,浮窗闪过\"历史原线:苏婉儿因答洛阳事触怒圣心,被禁足三月\"的血字。
她喉结动了动,又补道:\"只可惜妾那时未满三岁,连桥栏上的石狮都记不清模样了。\"
玄宗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
苏婉儿余光看见他手背青筋凸起,像盘着条蛰伏的蛇。\"洛水桥...\"皇帝突然笑了,眼角却泛着水光,\"朕二十岁那年微服出巡,在洛水桥边买过串樱桃,卖果子的小娘子说'郎君生得俊,多添两颗'。\"他转头看向高力士,\"力士,你记得么?
那年你还跟着朕骑青骢马。\"
高力士的拇指在拂尘柄上摩挲,龟甲纹的手柄被盘得油亮:\"老奴怎会忘?
陛下那时穿月白襕衫,比现在的宁王殿下还俊三分。\"他抬眼扫过苏婉儿,目光像浸了温水的针,\"苏姑娘方才说'妾母随先祖父',令祖父苏承业苏大人,当年可是洛阳县丞?\"
苏婉儿后背沁出冷汗。
系统浮窗突然炸开新提示:\"高力士触发记忆线,需确认苏承业是否接触过命枢台密档。\"她垂眸盯着案上青瓷茶盏里的涟漪,听见自己声音平稳得像唱曲:\"正是。
祖父任满后便告病归乡,再未出仕。\"
\"告病?\"玄宗突然倾身向前,龙涎香混着酒气扑来,\"朕记得苏承业卸任时,洛阳令上呈的考绩是'治民有方,堪为循吏'。\"他指节叩了叩案几,\"可三个月后,洛水突然决堤,冲毁了半座粮仓——力士,你说巧不巧?\"
高力士上前一步,将茶盏往玄宗手边推了推:\"陛下,夜凉了。\"他袖中露出半截明黄丝绦,正是方才接旨太监系的那根。
苏婉儿后槽牙咬得发酸,终于明白皇帝深夜召见的由头——洛水决堤那年,正是李林甫开始专权的时候,而苏承业的考绩,恰好卡在李林甫升任礼部尚书的节骨眼上。
\"陛下明鉴,\"她忽然跪直身子,系统兑换的\"唐律精要\"在脑海里翻涌,\"洛水决堤时,祖父已卸任两月有余,新县令到任不足旬日。
当时河南道黜陟使查得清楚,是河工贪墨修堤银钱,与前任无关。\"她抬头看向玄宗,目光灼灼,\"若陛下怀疑妾家有隐情,妾愿领旨去洛阳查旧档,纵是翻遍河泥也要还祖父清白。\"
殿外更鼓敲过三更。
高力士突然弯腰拾起她方才跪偏的蒲团,指腹在团心金线绣的\"寿\"字上按了按:\"姑娘这副胆色,倒像当年在含元殿参劾杨国忠的刘御史。\"他直起身子时,袖口带起一阵风,将烛火吹得左右摇晃,\"只是刘御史...后来被发往岭南了。\"
苏婉儿感觉后颈发凉。
系统唐韵值突然跳动,青史补阙阶段的\"人脉图谱\"浮现在视网膜上——高力士的关系网里,刘御史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七重。
她深吸一口气,将涌到喉头的话又咽回去,换了副柔婉声调:\"妾只是想为祖父正名,不敢比刘大人。\"
玄宗突然挥了挥手:\"罢了,朕不过是夜里睡不着,想起些旧人旧事。\"他端起茶盏又放下,\"苏姑娘回去吧,明日让苏司户送你两坛新酿的葡萄酒——你母亲当年在洛阳,最爱喝葡萄酒。\"
出了兴庆宫,王敬之的马车早等在丹凤门外。
苏婉儿掀帘时,看见车辕上系着串樱桃,红得透亮。\"谁放的?\"她捏起一颗,果肉软得要化在指尖。
\"高公公的小徒弟。\"王敬之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说'苏姑娘爱吃洛阳樱桃'。\"他回头看她,月光照得他眉间那道疤像条卧着的蛇,\"姑娘,方才在殿里,你不该提查旧档的。\"
\"不提,他们更要疑。\"苏婉儿将樱桃核吐在手帕里,\"你去城南找张记刻坊,把祖父当年的考绩拓本抄一份。\"她摸出块羊脂玉牌,\"拿这个给张老头,他见了自然明白。\"
马车拐过平康坊时,她掀开帘子往外看。
街角茶肆还亮着灯,几个穿胡服的商队正在卸货,骆驼铃响成一片。
系统浮窗突然弹出\"关键人物:洛阳老吏张存孝今日未归\"的提示,她心口一紧,对王敬之道:\"去崇仁坊,找张存孝张老吏。\"
崇仁坊的巷子里飘着酱菜味。
张存孝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点昏黄灯光。
苏婉儿推门进去,正见老吏蹲在地上收拾药罐,花白头发乱得像团草:\"苏姑娘?
这么晚......\"
\"张伯。\"她蹲下来帮他捡散落的药包,\"我想问祖父在洛阳时的事。\"
老吏的手突然抖了抖,一包朱砂撒在青石板上,红得像血:\"苏大人是好官...当年修河堰,他带着衙役们在河边守了整月,腿上生了冻疮都不肯回县衙。\"他抬头时,眼角挂着浑浊的泪,\"可有些事,知道的人都死了——前年刘记米行的刘掌柜,上个月西市的铜匠老李......\"
巷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老吏猛地捂住她的嘴,拉着她躲进里屋的米缸后面。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苏婉儿看见梁上悬着根麻绳,绳结还带着新鲜的勒痕——是自缢用的。
\"张存孝!\"外面传来粗哑的男声,\"你当把苏承业的账册藏起来就能了事?\"
老吏的指甲掐进她手背,疼得她几乎叫出声。
直到脚步声远去,他才松开手,从房梁上取下个油纸包:\"这是当年修河堰的工账,苏大人每天记的。\"他把纸包塞进她怀里,\"快走!
天亮前出城,去城南的废弃观星台,找...找第七块刻着北斗的砖。\"
归府时天已泛白。
苏婉儿将工账锁进暗格里,系统突然提示唐韵值突破三千,解锁\"地理沙盘\"功能。
她盯着浮现在书案上的立体长安地图,观星台的位置被标成醒目的红色。
\"姑娘!\"春桃端着洗脸水撞进来,\"门房说有个小乞丐塞了封信,说是'观星台,速去'。\"
苏婉儿接过信笺,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她摸了摸信纸边缘,还带着晨露的潮气。
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她抬头看向东方,朝霞把天空染得像浸透血的绸子——真正的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