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第五天,二嘎子在村西头老宅撞见了怪事。他蹲在破窗根下偷柿子,看见北屋房梁上挂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脚尖吊着褪色的红绳,绳子另一端系在房梁裂缝里,而那裂缝,分明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婶子,那女人的舌头伸老长!”二嘎子躲在王婶的棉袄里发抖,“跟俺奶讲的‘吊颈鬼找替身’一模一样!”
林小雨摸着碎碗凑近老宅,瓷片映出的不是金秋阳光,而是老宅内终年不散的黑雾。北屋的破炕上摆着三副碗筷,碗里盛着发霉的稗子,每粒稗子都缠着红绳,绳头系在房梁的裂缝里——那裂缝,正是五八年红卫兵用铁锤砸出来的。
“这是‘替身教’的老巢。”奶奶的旱烟袋在门框上敲出裂痕,“五八年大炼钢铁,这屋里吊死过三个妇女,公社说是‘畏罪自杀’,其实是被锁魂柱的碎片逼的。”她指向房梁,“看见那红绳没?胡家太奶的‘止缢扣’,被人改成了‘替生索’。”
周秀兰的手电筒光扫过墙缝,发现用指甲刻的歪扭字迹:“还我孩子”“粮食在磨盘里”“锁魂柱吃人心”。最深处的字迹已经发黑,像是用血写的,每个字都对着房梁的吊绳,形成诡异的招魂阵。
第一夜的惨叫从老宅传来时,月亮刚爬上槐树梢。李大爷的儿媳妇抱着孩子路过,看见北屋窗户映出个晃动的人影,脚尖点地,双手抓着脖子上的红绳,而那红绳,不知何时缠在了她孩子的手腕上。
“烧纸钱!”林小雨冲进老宅,看见房梁上的吊绳正在滴血,血珠落在地上,竟摆出“替”字。他摸出王焊匠打的铁符,却发现铁符在黑雾中生锈,锈迹组成了五八年炼钢炉的形状。
吊死鬼的第一次显形在午夜。林小雨闭着右眼“看”见,三个吊死鬼并排坐在炕上,青紫色的脸对着他笑,舌头垂到腰间,每根舌头都缠着碎碑片,正是水库底捞出的“镇”字残片。她们的脚不沾地,而是踩着悬空的红绳,绳子另一端,系着村里所有孩子的手腕。
“她们在拿孩子的魂儿续绳!”周秀兰的手术刀划开孩子手腕的红绳,却发现绳子是活的,断口处流出的不是血,而是老宅墙缝里的黑灰。她翻开父亲的密写日记,发现五八年的批斗记录里,这三个妇女的丈夫,正是筑路队里溺亡的民工。
老宅的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每声响动都对应着房梁的“咯吱”声,像是有人在调整吊绳的长度。林小雨看见门后堆着三具草人,每个草人胸口都别着工票,正是水库底捞出的那十二张,其中三张印着“周建国”的名字——周老会长的名字。
“胡家太奶在上!”奶奶突然在院子里摆开供桌,“当年你们男人替胡家守水脉,如今冤魂困在锁魂柱里,该让俺们老林家开条往生道了!”
供桌上的油灯突然爆响,灯芯窜起三尺高的火苗,火中浮现出三个妇女上吊前的模样,她们怀里抱着的不是孩子,而是带血纹的麦种,正是黑仙用来绞粮魂的邪物。
“用焊枪烧房梁!”林小雨发现房梁的裂缝里嵌着碎碑片,“她们被锁魂柱的碎片缠住了,得用铁火断了替生索!”
焊花炸开的瞬间,房梁发出“轰隆”巨响,褪色的红绳应声而断。三个吊死鬼的身影开始崩解,却在消散前扑向供桌,抓起稗子塞进嘴里,稗子壳划破她们的喉咙,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五八年筑路队的工票碎片。
“原来她们不是找替身,是想让男人的魂儿回家……”周秀兰捡起工票碎片,发现每张碎片上都印着胡家太奶的护水咒,“公社当年用她们的男人当镇水桩,她们就用吊死鬼的身,替丈夫守着碎碑片。”
天亮后,村民们在老宅的炕洞里发现了十二枚铁环,每个铁环都刻着民工的名字,正是水库底的十二具镇水桩。林小雨将铁环按北斗阵摆放在老槐树底,铁环突然发烫,映出胡家太奶的虚影,她正用麦秆缝补着断裂的红绳。
县文化馆的张干事再次赶来,这次他拍到了老宅窗纸上的影子: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并排站着,手里牵着穿工装的男人,走向老槐树的方向,而她们脚下的影子,不是人形,而是十二根锁魂柱的倒影。
奶奶在老宅的门框上钉了十二枚槐木钉,每枚钉子都缠着红绳,绳头系着王婶蒸的稗子馒头。“胡家太奶说,往后每逢初一十五,给她们摆碗热乎饭,比啥镇鬼符都强。”她摸着门框上的指甲印,“当年她们用指甲刻了三年字,就盼着有人能看懂,锁魂柱里的,不是水鬼,是替咱守水脉的魂儿啊。”
而在老宅的房梁上,那道红卫兵砸出的裂缝里,不知何时长出了新的槐树枝,枝桠间挂着三朵槐花,每朵花芯都坐着个发光的魂影——正是三个吊死鬼和她们的丈夫,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掌心躺着粒带“护”字的麦种,像是胡家太奶给这对苦命夫妻的往生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