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乡下祭祖时,我在祖屋的阁楼发现了盏煤油灯。灯罩蒙着蛛网,灯身刻着缠枝莲纹,灯油早已干涸,却在我触碰的瞬间,灯芯突然爆出火星,照亮了墙缝里的血字:“替我关窗”。
祖屋是座百年徽派建筑,青砖墙上爬满苔藓,天井里的蓄水池结着薄冰,水面倒映着二楼走廊的雕花窗棂。自从堂哥三年前在阁楼上吊死,这屋子就没人敢住了。母亲摸着煤油灯叹气:“这是你大姑的陪嫁,她当年就是在这盏灯下……”话没说完,灯芯突然熄灭,屋子里响起吱呀的开门声。
夜里我被冻醒,听见天井里传来滴水声。推开窗,月光照亮蓄水池,水面漂着件红色嫁衣,正是大姑投井时穿的那件。嫁衣缓缓沉入水中,露出底下的骷髅手,指节上戴着大姑的银镯子,镯子内壁刻着我的生辰八字。
后半夜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瓦当上发出“咚咚”响,像有人在屋顶走路。我握着手机往阁楼爬,手电筒扫过楼梯拐角,看见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背对着我,头发垂到腰间,手里攥着盏煤油灯——那正是大姑年轻时的模样。
“小铃,帮我把窗关上……”她的声音湿漉漉的,像浸在水里的绸缎,“风太大,灯点不着……”我僵在原地,看着她慢慢转身,腐烂的右脸贴着块碎玻璃,正是当年车祸留下的伤痕。她手里的煤油灯突然亮起,灯芯跳动着幽蓝的火焰,照亮了她身后的雕花窗——窗台上摆着七具小棺材,每具棺材上都贴着我的照片。
天快亮时,我在储物间找到大姑的日记本。1998年惊蛰那页写着:“他们说小铃八字克母,要借我的阳寿养她。今天看见父亲往灯油里掺朱砂,那味道和给母亲下葬时的棺木味一样……”字迹被泪水晕开,后面夹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画着锁魂灯的阵图,阵眼处写着我的名字。
祠堂的供桌下藏着口铁箱,里面是七盏一模一样的煤油灯,每盏灯底都刻着不同的生辰八字。我突然想起,村里每个和我同年出生的女孩都夭折了,她们的葬礼上,大姑都会捧着煤油灯守灵。铁箱最深处有本账本,记录着“借寿换魂”的交易,债主一栏签着我爷爷的名字,笔迹和阁楼墙上的血字一模一样。
暴雨在正午倾盆而下,祖屋的地基开始渗水,天井的蓄水池里冒出无数气泡,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我抱着大姑的煤油灯冲进祠堂,看见爷爷的遗像突然裂开,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躺着具穿着寿衣的女尸,正是和我同年出生的堂姐,她胸口插着那盏刻着我名字的煤油灯,灯芯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你终于来了。”大姑的声音从房梁传来,我抬头看见她悬在横梁上,脖子上的麻绳滴着水,“当年他们用我的命换你的命,现在该还给我了……”她的身体开始腐烂,旗袍碎成布条,露出底下布满尸斑的皮肤,而她手里的煤油灯,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我手里。
当第一声惊雷炸响时,我看见祠堂的门缓缓打开,七个穿红嫁衣的女孩站在雨里,她们手里都捧着煤油灯,灯芯映着我逐渐透明的身体。大姑的鬼魂附在我身上,用我僵硬的手指点燃了所有煤油灯,灯油顺着供桌流到地上,画出个巨大的锁魂阵。
“小铃,别怕,”大姑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我们只是借你的身体回家……”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拿起刀,割开了手腕,鲜血滴在煤油灯里,灯芯突然窜起三尺高的火焰,照亮了祠堂墙壁上的无数血字,每一笔都是用我的寿命写成的咒文。
救护车赶到时,我已经躺在天井的蓄水池里,手里攥着那盏灭了三十年的煤油灯。医生说我手腕的刀伤是旧伤,可我明明记得,那道伤口是刚刚才划开的。现在每当雨夜,我总能在镜子里看见大姑的脸,她对着我微笑,手里的煤油灯照亮了我逐渐变青的皮肤。
村里的老人说,我现在是活死人,替大姑在阳间走账。每当有人家办白事,我就会捧着煤油灯去守灵,灯芯的明暗代表着债主的寿命长短。而那盏刻着我名字的灯,永远亮在祖屋的阁楼里,等着下一个借寿的人来替换我。毕竟在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底永不满足的贪欲,和那些用亲情做筹码的肮脏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