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清明前三天接到的电话。堂哥说老家的二叔突然中风,让我回去照看老宅。挂断电话时,我盯着办公桌上的纸扎样品——那是为客户定制的「金童玉女」,玉女的眼睛被我故意留着空白,这是入行时师傅再三叮嘱的规矩:纸人画眼必留三分,否则招阴。
大巴在午夜驶入槐树村时,村口的百年老槐树正在飘絮。月光下,那些白色絮状物像极了撒在空中的纸钱。二叔的砖瓦房贴着褪色的春联,正屋供桌上摆着个红布包裹的相框,相框四角压着纸折的金元宝——那是给「不干净东西」的买路钱。
后半夜我被尿意憋醒,路过储物间时听见里面有响动。借手机光一看,门后堆着口半人高的槐木棺材,棺盖缝里露出一角红盖头,盖头边缘绣着的并蒂莲已经褪色,花瓣间却沾着新鲜的胭脂粉。棺材底部有滩暗褐色液体,凑近闻见混合着香灰的腐味。
「别碰那口棺材。」堂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盏煤油灯,「这是村里给老光棍刘三做的阴婚棺材,原定今早下葬,结果抬棺时绳子断了三次。」
天没亮我就被鸡叫声吵醒。推开堂屋门,看见个穿花布衫的老太太蹲在墙根,怀里抱着只毛色油亮的黄皮子。「大侄女,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她咧开嘴笑,牙床上粘着暗红色的东西。我慌忙低头答:「像人。」老太太突然暴怒,怀里的黄皮子发出婴儿般的尖笑,她抬手扔来颗带牙根的后槽牙,牙龈上还连着块带皱纹的皮肤。
储物间方向传来棺材板滑动的吱呀声。槐木棺材敞开着,红盖头掉在地上,下压着张泛黄的婚书,女方栏贴着张一寸照,照片上的女孩嘴角梨涡清晰,左腕戴着串桃核手链——和我从小戴的这串一模一样。堂哥举着桃木剑抵住我后腰:「她是你小姑!三十年前替刘三挡了灾,魂魄被封在棺材里当鬼新娘!」
正午时分,我溜进西厢房。屋里堆满纸扎工具,墙上挂着蒙红布的纸人,唯有窗边穿衣镜前摆着个穿红旗袍的纸新娘,她的眼睛被朱砂点得通红,嘴角上扬弧度诡异。镜子旁五斗柜里压着本账本,1993年7月15日页写着:「刘三送彩礼,纸人三个,童男童女各一,加送亲丫鬟一名。」记账人是我爷爷李守业。
纸新娘的红盖头不知何时被掀开,她转头看向我,纸糊的眼球突然凸起,里面滚出颗真人的眼球,虹膜上映着堂哥举着斧头站在门口,斧刃沾着槐木棺材的木屑。「当年你爷爷用小姑的生辰八字换钱,」他逼近,裤脚沾着棺材底腐液,「刘三的阴魂每隔十年就要找李家新娘,这次轮到你了。」
子时三刻,我被绑在槐木棺材里。堂哥往我嘴里塞符纸时,我看见他后颈胎记和小姑照片上的一模一样。棺材盖合上瞬间,我摸到新娘婚服内衬缝着卷脐带,末端系着枚桃核,正是我那串缺失的那颗。「你小姑当年被剜了眼睛封进棺材,现在该你把心脏换给刘三了。」棺材晃动时,我听见抬棺绳断裂声和惊叫:「棺材在流血!」
红盖头被掀开,小姑空洞的眼窝里爬出两只黄皮子,叼着我手腕血管往外拽。送葬队伍里,穿花布衫老太太怀里的黄皮子穿着我的婚鞋,鞋尖露出半根带血脚趾。供桌上爷爷遗像下压着阴婚契约,乙方签名栏盖着我的指印——那是去年陪二叔体检时他骗我按的。
天快亮时,我砸开纸扎铺。师傅往我手里塞狼毫笔,笔尖蘸着黑狗血混合的朱砂:「用这枝笔戳瞎槐棺里的纸新娘,要戳七下,对应北斗七星方位。」
冲进灵堂时,刘三的纸扎像已穿好新郎服,眼睛通红,手里攥着我的生辰八字。小姑的棺材里躺着穿红旗袍的纸人,肚子高高隆起。第一笔戳向纸人左眼时,堂哥扑过来,他的脸正在融化,露出小姑的五官:「没用的!我们早就融为一体了……」纸人肚子裂开,伸出只缠着脐带的小手,手上戴着我那串桃核手链,只剩八颗。
第七笔落下时,所有纸扎人的眼睛同时渗出血来。村外老槐树发出断裂声,无数树根钻出地面,缠绕抬棺的村民,树根上挂着一只只眼球,每只眼球都映着1993年阴婚现场:小姑被剜去眼睛前,绝望地看向镜头。
现在我戴着剩下的八颗桃核住在城里,每月十五都会收到匿名快递。上周收到个纸扎新娘,眼睛留着空白,婚纱内衬缝着张纸条,字迹是小姑的笔迹:「第九颗桃核在老槐树洞里,他们想让你当最后的新娘。」
昨夜我梦见回到槐树村,堂哥站在老槐树下,身体被树根贯穿,手里举着最后那颗桃核。树下摆着口新的槐木棺材,棺盖缝隙里露出我的婚鞋,鞋尖沾着新鲜泥土,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如果你路过槐树村,看见穿花布衫的老太太抱着黄皮子讨封,千万别说「像人」或「像神」。最好的回答是:「你看这槐花多白啊」——这是小姑托梦告诉我的,只有这样说,才能骗过那些藏在花蕊里的眼睛。